眼光透过窗户投射而来,正洒在窗边躺椅上的老者身上。
拢手放在肚子上的老者闭目似寐,但话却一句也没有停:
“所以那香水便是你这些日子以来整日将自己困在香室中的成果?”
“是。”
说完这个字,少年人忍不住轻咳一声,手却依旧碾着槽中的香料。
“既如此,先前为何没有听你说过?”
听到这句话,少年人的手滞了滞,不过很快碾料的声音再次响起,伴随着少年人清清淡淡的声音:
“师父既然将司中诸事都交给徒儿来管,徒儿以为这点小事,应当还有自己拿主意的资格。”
老者闻言呵呵一笑。
若是外头有人看到这一幕,定会惊得瞠目结舌。
谁人不知制香司司正方古性格古怪,做事向来睚眦必报?敢在他面前这般说话,那无异于想不开要去撞茅坑里的臭石头。
然而如今这块臭石头在听到喻佐这句带着情绪的话之后,不仅没有生气,反而笑了起来。
“阿佐,你不适合学我说这样的刻薄话。”老者慢慢睁开眼,看着窗柩目光平和,“而且你的性子我了解,若这东西当真是咱们制香司的,你不会是这般反应。”
“师父这是不相信徒儿能做到么?”碾料的声音戛然而止。
“你是我的徒弟,我自然清楚你的才能。若是没有我给你定下的规矩,如今外头三大脂粉行的那些香师,没有一个人能制出比你还出色的脂粉。归根到底,是我,也是这制香司囚住了你,拖累了你。”
听到这句话,喻佐皱着眉头从碾座上起身走过来:
“师父又开始说浑话了。”
老者摇了摇头:“我没有糊涂——至少这一刻我是清醒的。就像我尽管知道这样对你不公平,但是为了守住制香司,若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样做。如今你也长大了,很多事情会自己拿主意,我也相信你会做得更好。因此昨夜的事情,我不管是什么原因,我只要你记住一点。”
说到这里,老者转过头来看向这个从小便养在身边的徒弟。
喻佐闻弦知意,认真的点了点头:
“师父放心,徒儿所做一切,也都是为了制香司。我决计不会让制香司毁在我手中。”
老者闻言一笑,重新望着透过窗柩渗入的阳光:
“你记得这一点,我便放心了。我知道就这些年的境况而言,你要守住制香司会很难,但难,不代表没有可能。”
“当年你师祖将制香司传到我手中的时候,我也觉得很难,因为你师叔明明比我更合适,但我依旧挺过来了。况且再难,也难不过当初封禁之事。制香司能在当年那场风浪中闯过来,自然也能迎击以后的阻碍。”
喻佐微蹙的眉头跳了跳,有几分不解:
“师叔?”
当年的封禁之事他清楚,可是这个师叔,他却从来没有听说过。
“死了。”老者说的干脆。
喻佐顿时收声:“师父,对不住……”
老者笑着摇了摇头:
“没有什么对不对得住的,当年将他从制香司挤走,是我亲自所为。所以他的死,我一点都不难过。”
这句话一出口,喻佐顿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自己的师父为人如何,外间又如何传闻,他很是清楚,甚至有很多事情,是方古亲口告诉他的,是残忍的现身教学,也是明晃晃的官场警示。
“你得看着,也得记着,你可以不像我这样做,但你必须得知道这些手段,才能继续守好制香司。”
这是师父多次自剖暗举时,少不得要说的一句话。
先开始的时候,喻佐很怕,但是时间久了,他却忽然明白了师父的苦心。
你可以善良,但也必须明白黑暗与血腥。
官场如是,做人亦如是。
所以不管别人如何评价自己的师父,在喻佐眼中,眼前的老者始终是自己最亲,也最信任的那个人。
不管他做出什么事,喻佐都会原谅并理解。
哪怕如今再次听到方古说起那个从不曾提起的师叔。
许是沐着阳光多了几分惬意,又许是人到了这个年岁,总爱缅怀过去的事情,方古的话没有说完。
“我不伤心,我只是有些惋惜。惋惜他的制香才能,而事实证明,他的确比我更适合做个香师。但我也不得不说,以他那样的性子,并不适合做制香司的司正。”
平素方古提起这些事的时候,喻佐总是会安静听着。
可是今日,他却忽然对这个师叔生出几分好奇。
“您所说的那位……师叔,是……”
“世人称那小子叫前齐第一大香师。”
“归有荣?!”饶是平素喜怒不形于色,此刻听到这个答案的喻佐还是止不住诧异。
“是他。”
方古点了点头,似有喟叹:“只可惜,《归氏香记》已经失传,不然你会发现,制香司不该如今这般模样。”
归有荣对于脂粉界意味着什么,喻佐再熟悉不过,而那《归氏香记》也早在口耳相传的故事里成为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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