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薪了!
李恪心里百味杂陈。
万五千钱是个什么概念?
秦朝的粟米价格常年在每石四十钱至百四十钱之间浮动,便是按着最高价算,万五千钱也能购粮百石。
而李恪一天才吃多少?
他想了半天,尴尬地发现换算粟米,他居然不知道自己一天能吃多少……
他只知道一年的年租是十五石上下,户赋百钱,全家的口赋也要不到五百钱。
反正是有钱了!
他眉开眼笑,当即捞起一金拍在监门厉胸口上,把在场人等吓了一跳。
监门厉的额头青筋直跳,咬牙切齿说道:“怎的,公子还有封赏?”
李恪这才发现自己有些得意忘形,赶忙赔笑解释。
“监门,莫误会,莫误会!小子曾答应小穗儿,要为他媪备一口厚实的棺椁……您看此地人人皆有公事,也就您刚缷了担子,我不求您求谁呢?”
“此金……是为林氏置备棺木?”
李恪忙不迭点头。
“既如此……上典,容我告假半日,去去便回。”
说完,监门厉也不管里典服是不是同意,起身大步流星而走。
李恪和里典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睛里都是同一句话:这人怎么就转性了?
唯有里吏妨长叹一声,落寞说道:“恪做得没错。林氏之事,厉君嘴上不说,心中却有歉疚。将此事托付他去做,他必会尽心尽力的。”
李恪这才想起来,小穗儿他媪会重病垂死,从某个角度来说,也有监门厉的一份责任。
骤得巨款的喜悦不翼而飞,李恪觉得意兴阑珊:“这又是何必呢?小穗儿一家其实至今都感念着监门的善意……”
由此一遭,众人没了谈性,李恪将剩下的钱交予里典服,请他遣人托带给严氏。自己则顺着阡陌向回走,走回到自己带领的抢收小组所在。
田亩间,小穗儿不知去向,倒是本该躲起来的旦明晃晃站着,迈着碎步来回转圈。
“旦,你怎么回来了,小穗儿呢?”
旦几步窜上来:“恪,你可回来了!”
看着旦火急火燎的样子,李恪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有何事?”
“我刚才回了趟里中……”
“回里中……如何?”
旦沉默了半晌,说道:“林氏……卒了。”
“林姨卒了?”李恪难以置信问道,“那小穗儿呢?”
“他一听消息就赶回去了。”
“你让他独自回里?”李恪暴怒难抑,“你疯了吗?现在可是仲秋!”
旦的面色瞬息大变。
两人再也顾不上其他,拔腿向着苦酒里的方向跑。
可是远近狗吠狼叫,却一路都没找到小穗儿的踪影,这让李恪越发得心急如焚。
直到冲进闾门,快步撞进小穗儿家的院子,李恪终于听到了屋里隐约的说话声。
小穗儿没事,这让他终于能松下那口气。
李恪推门而入,从东厢的门洞看到小穗儿一边自说自话,一边踮着脚往棺里面够,似乎是在为林氏擦拭。
“小穗儿。”
小穗儿没有回身,只平平淡淡回了一句:“大兄,你来啦。”
“一听消息就来了。”李恪走近他,伸出手想要安慰。
那手僵在离小穗儿肩膀几寸的地方,却怎么也拍不下去。李恪觉得心里发堵,堵住关节,让什么都做不顺遂。
“节哀。”他收回手,低声说。
“有甚可哀的。”
小穗儿回过头,明明是笑着说话的声音,是肯定的语气,眼泪却大颗大颗从眼睛里滚出来,冲开脸上的尘,只残留下两道灰色的痕迹。
他的眼神没有焦点,嘴唇开阖,也像是没有焦点。
“翁死的时候,媪在屋里哀了半个多月。后来她就病倒了,反反复复再也没能好透,直病了四年。”
“初时我年幼,看她咳血便要哭。媪就擦着唇角与我说,生老病死皆是天理,能活便活,不能活便不活,唯独不可有哀。人若有哀,便是活着……也只是拖累。”
他一字一顿说道:“我不愿做拖累,所以见喜则喜,有怒则怒,应乐则乐,当哀……不哀。”
“只是……媪的脸上全了血,我擦不到……棺太高了,我够不着,无论怎样踮脚也够不着,渍巾撩到些许,越擦越赃……”
他的眼神突然凝集起来,哀求地看着李恪,眼泪越落越急,笑脸也越作越大。
“大兄,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好呢……”
李恪摇了摇头,默不作声跪到地上,屈起双臂趴伏下来,身体紧紧地贴靠住棺椁。
小穗儿踩了上来。
他瘦弱的身体明明似羽毛般不着力,李恪却感受到千钧的重,只觉得喘不过气,难受得身体发颤。
“媪,穗能够着了,穗给您擦干净些,待这次擦干净了……以后便再也不必擦了……”
……
停灵中庭是为敬,守棺三日是为孝。
趁着小穗儿为林氏擦拭的当口,旦也将正堂收拾了干净。
散碎杂物移至西厢,碎土瓦砾堆在院外,三人合力将棺椁抬出来,就摆放在堂间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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