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典服走了。
他一走,呼啦啦宾客散尽。监门厉走前颇为玩味地瞪了李恪一眼,里吏妨则是重重一叹。
看得出来,哪怕不了解情况,这两位同时熟悉李恪、严氏和里典服的汉子或多或少还是猜出了那么一点端倪。
院里很快便只剩下李恪、旦和严氏。
天阴沉得可怕,层层叠叠的云像雕塑似地坠在头顶,仿佛随时会从根部断裂,整个掉落下来。
风反倒是彻底停了,原野鸦雀无声,四荒八里万籁俱寂。
“恪,方才委屈了吧?”严氏站在院门处,远远看着灵堂里木讷的小穗儿,神色里只剩下怜惜。
李恪站在严氏身后,轻声说:“哪有什么委屈,就是想来还有些后怕。”
“莫非你担心为娘会与你一样不知进退,把事情闹得不可收场?”
李恪嘀嘀咕咕回道:“也算不得不可收场吧?我明明给里典服留了脸面的。”
“此事若是落在田典余身上倒是不错,偏里典服却不同。”
严氏叹了口气,扭头看着李恪:“经此一遭,你应当也看清了他的为人。此人重利而忘义,此后与他相处,记得各取所需,切莫再多有半分奢望。”
“怎么被您说得却像是我钓错了鱼似的?”李恪挠了挠头发,一脸拧巴。
“若不是为娘的关系,豪门出生的田典余确是更适合你的人物,至少他有容人的气度。”严氏叹了口气,“只是位卑者最忌朝秦暮楚,你既选了里典服,便将田典余忘了吧。”
“唯!”
大概是觉得自己的话说得太重,严氏想了想,莞尔一笑。
“说来里典服也不是全无优点,正午时为娘吓了一跳,多少年没见到过那许多金钱了……”
李恪古怪地看着严氏,心说什么叫多少年,莫非家里祖上也阔过?
严氏没有过多留意这话,看着李恪,一字一顿:“恪,他既以金珠近你,你便以功业还他,如此互不亏欠,也能落个干净。”
“我省得了。”
“为娘这便回去了,你看顾一点小穗儿,莫让他熬坏身子。至于其他的事……还是待守孝期满之后再说吧。”
李恪深深一揖。
目送着严氏离开,李恪回头,看到旦皱着眉头,低头站在院子侧边,位置好像还是他之前写字的地方。
只是地上的字迹早就被严氏抹去,现在能见的也只有一些浮土。
“恪,方才里典和你说甚?”
“你知道也无用,别想了。”李恪摇了摇头,“一些琐碎,就不说出来让你和里吏心烦了。”
“过河拆桥?”
“说你憨,有时候你倒是聪明。”李恪笑着走过去拍了拍旦的肩膀,故作轻松,“放心吧,只要田典余还在,我和里典服就闹不出花来,一切如常。”
“若是田典余走了呢?”!
一阵沉默。
这句话两人都不打算接下茬,李恪紧了紧裋褐,跺了跺脚,说:“宾客都走了,我们也进屋去。今夜小穗儿怕是不会睡了,我们最好也睡浅些。免得真出了什么事,两头死彘一无所知,下半辈子再后悔莫及。”
“也就你会睡得跟死彘似的!想我习武之人,凡有风吹草动立时惊醒,岂是你这般人物能够揣度?”
……
平旦,东厢,夜正深沉。
李恪从睡梦里迷迷糊糊醒过来,屋外是细细碎碎的声音,像是雨打芭蕉,珠坠玉盘,还有鬼哭尖叫透过窗板的缝隙厉声哀嚎。
凡有风吹草动的旦在炭盆边睡得正沉,嘴上还打着唿哨。屋里吵得要死,他却半点看不出要立时惊醒的意思。
李恪苦笑着叹气,从炕上起身,掀开窗板向外观瞧。
狂风!
平息了两日的风又起了,裹挟着寒气从窗棂间猛砸进来,砸得李恪头晕眼花。
这会儿本该是最黑暗的时刻,可天地却反常地亮起青灰色的微光,有指甲盖大小的冰屑混在倾盆的雨水里正往下降。
冻雨,如期而至!
冰屑砸在瓦上,耳畔里都是噼里啪啦的回响。李恪看着窗外面色凝重,因为敲砸的声音正在迅速变大。
雨点越疏,冰点越大,天色便越亮!
随着视野的澄清,冰屑已经变作指节大小的冰块,接着扩大到鸟蛋大小,直至变变作鸡子般巨大。
它们流星般坠落在被雨水浆过的院子上,每砸一处都是一个浅坑。
雨已经彻底停了,冻雨变作冰雹!
在一片或沉或脆的撞击声中,李恪突然听到一声很特别的声音,比砸在泥土上脆,又比砸在瓦片上沉,似乎是硬物敲打木料,而且那声音还是从隔壁传过来的。
李恪面色大变,一脚踹中熟睡的旦,转身跨步扯开房门。
旦迷迷糊糊转醒过来,一时还有些分不出四周的状况:“恪,为何踢我?”
“屋顶破了!”
临时修补的屋顶被冰雹砸穿,尖锐的冰球从九天而下,穿过破洞径直砸在林氏的薄棺上。小穗儿像疯了一样窜起来,手脚扒住棺椁边沿,用瘦小的身体努力为林氏遮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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