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宅前院,碧波池畔,李恪、憨夫和辛凌三人漫步畅谈。
“水车靡费,若想形成定计广传于天下,其资非官府不可负。勋贵豪绅或许有钱,但辛阿姊出资不求回报之举,譬如子贡赎人,后人效则损利,不效损名,久而久之,天下必不复见水车之事。”
李恪轻声说着话,憨夫和辛凌则在一旁默默点头。
“既然要官府出资,我们必要多行一道工序,即说服官府,使其相信水车之事可行,且于其官位前程大利,于黎民黔首亦大利。”
“恪君觉得我们当如何说服官府?直趋咸阳?”
李恪笑着摇了摇头,说:“咸阳太远了,也太大了。二十日后县府代表不是要来苦酒里吗?区区一座水车,对黔首而言自然昂贵,可对一县而言,想必能轻松承受吧?”
憨夫眼前一亮:“恪君所言极是!官府有内徭之便,可省人力。栋梁板材数量虽大,县乡库房却足以敷用。只需解决百工问题,其建造水车之花费远较我等节省!”
“如此岂不是更佳?资费越廉,广推越易,这是好事。”李恪在最接近涌泉处停下,看着不远处突突的水柱,轻声说道,“说说那位县府代表。我不了解田啬夫囿,只知他是汜家之人。说实在的,初时我之所以拒绝你们,与此人出身不无关系,我不愿与汜家多打交道。”
“汜家?”憨夫奇道。
“对,楼烦豪族汜家,其子弟汜余本是苦酒里田典,你们知道我与他的恩怨。早先他被判斩首,汜家赶忙便塞了个汜全来里中任田吏,虽说至今没寻我的麻烦,却也让我耿耿于怀……”
“楼烦豪族?”
李恪被憨夫阴阳怪气的口气扰得心烦,赶苍蝇似挥了挥手臂,接口说:“在我看来,县仓太远,里库太穷,水车之事由乡仓出资最为适宜。而想要乡仓出资,我们需说服田啬夫囿……”
“恪君,你已说你对其不熟悉,便由我来为你介绍一番,可好?”憨夫插嘴问道。
“莫非憨夫君与他熟识?”
“说不上熟识,只能说久仰大名。”憨夫露出意味不明地笑,“句注乡田啬夫汜囿,职仅少吏,爵止簪袅,却是北方学界举足轻重的农学大师,士人皆尊称其为凡子。”
“田啬夫囿?凡子?你确定不是汜子?”李恪今日第一次感到诧异,隐隐有种闹了乌龙的感觉。
憨夫忍不住哈哈大笑:“汜囿之汜与楼烦之汜不同,此人出自齐地,经举荐推贤,这才到雁门任职,恪君误会他了。”
“误会?”李恪觉得难以置信,“齐地之人为何远来雁门任职,难道齐地就不缺农学大家?”
“农学大家何处不缺?”憨夫解释道,“汜凡同宗同族,原出自代郡。七国争雄之时,代郡为秦赵相争重地。凡氏为避战火,举族东迁至齐国汜水,自此才以汜为氏。”
“依你之意,他这算荣归故里?”
“啬夫之位算不得荣归,雁门与代郡左邻,同样算不上故里。与其说荣归故里,我更愿相信凡子北来,乃是为实践平生所学。”他顿了一顿,继续说道,“有传汜氏好农,其先祖师从许子。若此传言为真,则汜囿承自农家正统,世代学农,又因其族出代郡,必对北地农事多有思量,齐赵水土不同,若无实践,何以真知?”
李恪听音的第一时间就觉得,这个猜想或许撞在了点子上。
田啬夫囿的形象在他心中不断丰满,一个向农,向学,精于理论,看重实践的农学家形象跃然心头。
这样的人愿意为了实践所学背井离乡,更愿意为了农事发展尝试新事物。
更重要的是,田啬夫囿居然不是汜家的人……
李恪突然想通了一些事,譬如汜家与里典服那边势力相当,即便有所协议,汜家的让步也太过巨大。
他们能安插自家子侄成为田吏,为何不更进一步,就任田典职务?
田典妨不通文墨,为何最终却继承了田典之位?
现在看来,他必然是田啬夫囿推荐的!
在去岁苦酒里的抢收过程中,田典妨是里中表现最突出的少吏之一,比之里典服或有不足,但却远超其他同僚,这一切田啬夫囿必然得悉。
田啬夫囿有农学大师的名头,为人又注重实际,他提出的人选,汜家和县府即便万般不愿,也无法轻易反驳,只能捏着鼻子认下此事。
汜家在苦酒里大败亏输,只得安插自家子侄占住里中田吏一职,竭尽全力维系住家族在苦酒里的存在感。
一番推断,李恪得出了三个结论。
其一,田啬夫囿在县里是有发言权的。
其二,对于新任的田典妨和新任的田吏全而言,他们之间的磨合必然不顺。无论田吏全知不知道李恪和旧日田典之间的恩怨,现在也腾不出手来搭理他这样一个未傅籍的上造小民。
其三,无论汜家有没有把旧田典余的死算在李恪头上,有没有给田吏全交代其他使命,又会不会在水车建造过程中觊觎功勋,心生歹意,只要李恪说动田啬夫囿,他们做任何事都将颇多顾忌,再不能肆意妄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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