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天色未明。
李恪带着旦和小穗儿,置备好金钱财物,领着十来个从田典妨处借来的健壮官奴,东行四十余里,来哉到苦酒里外最繁荣的市亭,临治亭。
临治亭是郡仓直属的大型官市,以毗邻治水得名,其中主营官粮粟米,大宗粮油,规模之大,独市如城。
在雁门郡,如临治亭这般规模的官市只有三座,另外两座分别是善无官市和句注军市。
善无官市位于雁门郡治善无城中,前朝后市,主营日杂百货,地方奇珍。句注军市则紧靠句注塞建造,同样位于楼烦县中,专营人口奴隶,是远近闻名的奴隶市场。
除去三市,偌大的雁门郡便只剩下各县规划的县市和屈指可数的几座荒僻私市,而且规模都小得可怜。
这种奇怪的商业格局显然并不利于商业发展,只不过大秦也从不重视商业的发展。
重农抑商的思想起于春秋,日渐发展,到秦朝时早就成为当权者眼中的共识。
韩非子说“明王治国之政,使其商工游食之民少而名卑,以寡趣本务而趋末作”,充分体现了这个时代对商人的态度。
堕贱籍,入重税,层层盘剥,苛刻市亭。在大秦的土地上,商贸几乎不可能有兴盛的机会。
商人天生逐利而行,既然国内的钱不好赚,他们自然只能把注意打到国外去。
大秦之外还有西域北疆,那里草原辽阔,夷狄众多,百工不兴,物资匮乏,更何况那里产金,而且牛羊马匹在中原大地也从来是热销的货品。
南来北往的客商组成车队,带着精美的中原制品出关,换回来草原人不怎么看重的牲畜黄金,并由此聚敛起不菲的财富,也变相刺激了几个边境郡县的商贸繁荣,这其中就有雁门郡。
雁门郡东邻代郡,西接云中、上郡,南连太原,向北则深入匈奴腹地。地处于北境荒僻,同时又是四战之所,本身物产虽不丰富,却胜在交通便利,是草原行商前往匈奴领地的首选。
他们在此处互通有无,过程中逐渐形成默契,于豪贵云集的郡治善无和毗邻中原的楼烦境内形成三个商贸中心,并在此基础上发展出如今的三大官市。
临治亭,便是其中之一。
……
旭日出于东方,撕开层层叠叠的云霞,将冬日天光播撒到原野之上。
李恪候在一处缓坡远眺,只看见孤城,繁市,熙熙攘攘,人流如织。
临治亭不愧为北地首屈一指的大型集市!
它的外廓方方正正,四周有厚实的土墙围挡,墙长三里,高足两丈。有所谓三里为城,七里为郭,临治亭规模如此,称之为城半点不过。
可相比于大秦其他的城,这座城看上去却有些与众不同。
由外及内,城墙以黄土夯实,上设堞垛,又加盖高企的门楼,远看黑瓦致密,重檐望山。
城门自然设在门楼下边,拱形,材质应该是木质,但它的表面光滑,遍漆红漆。朱门之上嵌了密密麻麻的大帽铜钉,一枚枚锃亮滚圆,透射出一股子暴发户的气质。
这种气质通过城匾进一步发散,木质竖匾高悬在朱门顶端,铜底金铭,用秦隶篆出斗大的“临治”二字,就如面硕大的铜镜,光华刺眼。
至于城内……比之城外至少正常多了。
华丽丽的大门之后,左右各有一座敦实平顶的哨楼,紧贴城墙建造,高度比城墙略高,却又低于门楼。
这两座哨楼是大秦市亭的标志性建筑,名为旗鼓楼,左楼顶上安置大鼓,称为鼓楼,右楼之上竖立长杆,唤作旗楼。
两楼之间,青石大道横平竖直,接通四门,交于中点,这便是市亭的主路,隧。
四隧将城内等分四区,每一区又被相对窄小的土巷划作四坊,坊间并排一个个宽窄不一的列肆,前庭经营,后院仓储,整座城市路路皆通,远远看去,格外齐整洁净。
这世上居然能出现这样一座城……
依旧是秦人特有的刻板生硬,却又不忘体现商人的市侩。临治亭的模样叫李恪大开眼界,背着手,直看得啧啧称奇。
眼下尚未开市,城门紧闭,列肆空空,但是原野之上人影攒动,到处都是像李恪这般等着入城的人。
人分两等,有的人轻车简从,车上空置,想来是采买的客人。还有的牵马赶牛,大车满载,必然是货值的客商。
日出意味着开市将近。商旅车队开始启动,驱马声赶牛声此起彼伏,他们不疾不徐地驱动车马,从四面八方向着城门缓行而去。
李恪看到城中有人在旗鼓之处现身,甩开膀子抡起鼓槌。
咚咚咚咚咚咚咚……
霎时之间,原野上鼓声隆隆,沉闷的鼓点由远及近,一声赶着一声。而伴随着鼓点,旗楼上被人缓缓举起一面绣着“市”字的黄色大旗,迎着风,张挂到长杆顶端。
旗展,鼓落,四门同唱:“开市喽!”
城门轰然洞开。
鼓点的节奏慢了下来,商人们却明显加快了步伐。他们在城门外排起长龙,取出列肆凭据交给市吏,请求检查货物量器,这是秦律规定的市场监督过程,称为布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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