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后在岸边瞧了约莫半个时辰,测绘收工,憨夫和辛凌顺着绳梯爬上河岸,替换隶臣下桥收拾各种器具。
才一上岸,憨夫就看到了背着手,凭水而眺的李恪两人。
“恪君,凡子!二位怎会联袂而来?”
李恪意味深重地瞥了田啬夫囿一眼,轻声说道:“啬夫得童贾老丈款待,一连五日宿醉不休,今日算是难得的闲暇。我见机不可失,便着紧着陪他来看看测绘之事。如此啬夫心中有了底,才不至于心忧难寐嘛。”
这话让在场众人都很尴尬。
田啬夫囿来到里中已经五天了,之所以今日才和李恪谈起正事,归根结底就是因为辛凌懒得接待人,还把应酬的事全权交托给辛童贾来做。
辛童贾对技术工作者的精神状态一窍不通,按了款待名士的法子来接待田啬夫囿,饮宴不断,歌舞不歇。田啬夫囿醒了醉,醉了醒,整日里浑浑噩噩,直到今天方才脱身。
李恪心里不满,对着田啬夫囿不好发作,对着憨夫,却没有半点好客气的。
憨夫果然呐呐不敢言,就连田啬夫囿都难得地老脸通红。
“童贾老丈年岁长于我,爵级大于我,推脱不得……推脱不得……”
辛凌的词典里是从来没有认错这两个字的,李恪去看她,她就看回来,面无表情,云淡风轻:“凡子既准时而来,事必顺遂,至于制作之事,非他所长,在与不在有何干系?”
红口白牙,说得好有道理……
李恪被怼得满脸满怀,只能赶紧无视掉这位从来都对的皇子妃,再次把交流的目标转回憨夫。
“憨夫君,测绘一事我掺和不多,劳烦你向啬夫讲解一番。”
“此事分所应当,我等不若边走边谈。”
于是四人留下隶臣们拆解便桥,顺着阡陌,一路听着憨夫讲解,漫步向着里中而去。
田亩之中,扶辕的劳戾抬起头,看着李恪等人的背影,不由赞叹道:“少主着深衣,当真龙凤之姿。”
莽牵着牛应和道:“可不是嘛。那深衣老者不知是何处贵人,但辛府两位均非凡俗,少主身处他们之间,竟能隐隐为主,少年之身能有如此气势,实叫人赞叹击节。”
劳戾叹了口气,突然压低声音,看了看左右:“莽,你说我等之事,要对少主瞒到何时?”
“自然是守口如瓶,至死不提!”莽瞪了劳戾一眼,“我等过往……虽说是为人胁迫,但谁会在乎奴隶人有几多苦楚?官奴私售乃是大罪,知而不报亦是大罪,少主前程远大,若是知了此事,哪会再将我等留在家中?届时锁拿上报,你是欲要斩左趾,发骊山不成?”
“可我等之事若是为他人所知,祸害了少主……”
莽恨恨地啐了一口:“我等自顾尤且不暇,少主……少主不知此事,便是无罪!”
劳戾的面色一连数变,终究长叹了一口气:“似也只有如此作想了,耕地吧……”
两人闷着走了几步,突然发现,田氏和旦家的隶妾不知为何,都停在了原地。
“暴……暴……”田氏的脸色惨白,向着田亩之畔,哆哆嗦嗦伸出了手指。
莽和劳戾同时泛起了不好的预感。
他们抬头,顺着田氏的方向看过去,只见田亩之畔,治水河边,有四个满脸凶煞的精壮大汉,发蓬松,衣褴褛,手持猎弓、短剑、重锄、耒耜,狞笑走来……
“暴民来啦!”
……
四人结伴,缓行静听,唯有憨夫一人,沉声说着事情。
测绘进行得很顺利。
按照李恪对精度的要求,整个测绘工作被细分成四大块来进行。
第一块是对山势走向,河道流向和田亩边际的测量,他们以苦酒里的闾垣为第一参照物,主要工具则是记步车。
记步车是一种特别的马拉车,外置司南,内置金鼓,鼓槌套连在齿轮上,又在另一头与车轴相连,每一步击鼓一下,每百步鸣金一次,测量人通过司南鉴别方向,又通过金鸣鼓响判断距离,划定区块。
这项工作有三组人进行,每组精匠两人,助理两人。
第二块是对水势流向,流速以及折拐涡流的测量,他们的主要工具是探水舟,那舟是双体船造型,两头尖尖底座平整,边缘设有四枚铜锚,中间的作业平台上还有测流速的型水轮和测流向的牵索浮标。
这项工作仅有两组人分散进行,每组同样是精匠两人,同时配备善操船的助理四人。
第三块是对地面的测量,田亩百步方圆一测,原野则一里两测,事先由记步车划好标的和区域,在测量时全面应用三角测量法。
这项工作占用了十组人力,多是陶匠、雕匠、画工之流,因为这部分完工以后,他们要在第一时间投入到沙盘的制作当中。
最后一块就是测水的组了,一步一侧,以田亩为中心,东西延伸十五里。
这一块工作最重,占据的人力也最多,整整三十余组洒在河岸,各备便桥探棒,板车劳力,所需的人员众多,便是辛府有再多的隶臣也不够使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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