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通秉,没有报名。
正堂之前两员甲士,看到李恪与史禄走近,默不作声推开大门,史禄躬身作谢,抬手一张,示意李恪迈步入门。
李恪并没有如史禄这般恭敬,他只是垂着眼帘,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随即昂首挺胸,进入到厅堂之中。
客舍的正堂宽敞明亮,布设中规中矩,左右是连排的矮几,各设有五方之数,正中坐榻高地半尺,其上摆置几案,一员魁伟大汉端坐案后,闭着眼,沉着肩。
不需要同行的史禄介绍,此人必是屠睢。
大秦的国尉就坐在那里,双手扶膝,纹丝不动。他内穿一袭绿色深衣,外罩一件纯黑氅袍,玉带金边,华贵逼人。
他的长髯花白,垂至胸口,自高隆的鼻梁往上,是细长的眼线和卧蚕般的浓眉。
屠睢的年纪不了,常年戍边饱经风霜,一张黑脸布满了细密的刻纹,他的两鬓斑白,发梢不乱,满头长发束在头顶,被一枚素雅的玉环紧紧箍住。
李恪不由皱起了眉头。
对于一场正式的奏对来说,屠睢的神色不可谓不郑重,然而他身着常服,头戴常冠,浑身上下没有一件能够用来装点身份的配饰。
这是一种不自觉的轻忽怠慢。
李恪深吸了一口气,不待史禄发声,当先拱手长揖。
“楼烦户人上造恪,见过国尉。”
史禄措不及防,赶紧躬身,随着李恪高喊:“下官御使监禄,见过上尉!”
屠睢缓缓睁开了眼睛:“你便是献策沙盘并多种水工用具的恪,不想竟如此年轻。”
李恪嘴角挂起一抹笑意:“那些个奇门机巧确是子想出来的,我以图板赠与使监,使监献诸国尉,故献策乃使监之功,子不敢冒领。”
屠睢挑了挑眉,低沉说道:“倒是高傲之辈,坐!”
“谢国尉!”
话音一落,史禄习惯性迈步向右,将左首尊席留给李恪,然而李恪脚步不动,一撩袖袍席地跪倒,正襟跽坐。
史禄登时就觉得心急如焚。
在他心里,屠睢不是个好脾气的人,李恪也是一身所学,年少轻狂,平时看似好相处,但实际上倨傲得很。
这两个人不知怎么就较上劲了。
方才屠睢给李恪宣功,李恪推脱得干干脆脆,现在屠睢善意赐座,李恪也不准备从善如流……
这可是国尉下榻之所!
李恪位卑而年轻,自抬身价自是无妨,但若是倨傲过甚,待屠睢被激出真火来,又有谁能救得了他?
屠睢脸上果然闪过阴晦,他低沉着吐出字眼,声声如刀:“你便打算坐在此处?”
李恪的表情不卑不亢,声音清朗明晰:“秉国尉,子此来乃为奏对,奏对者,以贵者问,贱者答,问答之际,岂有让贵者侧首,贱者端坐之理?此番奏对,勿需饮食,却弃刀笔,出我之口,入您之耳,听与不听,皆与世人无妨。总好过孟子之答梁惠王,惠王如何且不可知,世人却仅记住一个昏聩的王,还有一个苦心劝诫的道德高士。”
屠睢忍不住冷笑出声:“你就如此笃定,你所献之策乃正,而我却必不会听?”
“无他,此防患于未然耳。”
坐在一旁的史禄觉得快被自己的冷汗淹死了……
明明在车驾上的时候,李恪还格外期待此次会面,可为什么转眼之间,事情竟会变作这般模样?
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呢?
史禄想不明白,堂上二人也不准备让他想明白。
屠睢放松了坐姿,以臀及踵,双手扶案:“我且问你,沙盘是否你所思之物?”
“子先前便说了,凡使监所呈之沙盘、器具,皆我所思。”
“既如此,我欲令你主导一事,你可愿意?”
“不愿!”李恪想也不想,拒绝得斩钉截铁。
史禄倒吸了一口凉气,瞪着眼看着李恪,就像第一次认识这个油盐不进的混子一般。
堂堂国尉让他主导一事,他连是甚事都未问,就就就……就拒绝了?
屠睢双拳紧握,青筋直跳:“你不问事由,便当拒绝?”
“世人皆知之事,何须多问?”
屠睢怒极反笑道:“你且将这世人皆知之事说来,若是言错,便是妄议!”
李恪突然长笑出声。
“你笑甚!”
“说客之本嘛。”李恪眼里闪过一丝狭促,脸上却一本正经,“国尉都打算以妄议治我之罪了,我若是再不先声夺人,让国尉以为我有所依仗,我又该如何自保?”
这折转的……
先声夺人这样的伎俩,不是应该藏起来才对嘛?这么大咧咧唱出来,生怕人家不明所以又是什么操作?
屠睢突然对眼前这个倨傲的子产生了好奇,就连之前积累的怒意也在这一惊一乍之间,消了大半。
他被李恪逗笑了……
“子,先声夺人之策我亦听过,乃凭虚张声势,以使人投鼠忌器,你如今甚都说了,我若是硬要治你,你又如何自保?”
李恪轻轻摇了摇头:“那日我友荷华与我说兵法,言实则虚之,虚则实之,用兵之道也。国尉,我说是虚张声势,您便信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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