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恪面前的矮几上一片空旷,唯有三枚竹简并排成行。
除此之外,不管是刀笔简砚、麻线钻锥,还是看了一半的籍册或是大叠的空白牍片都被他一股脑堆到墙角,仿佛摆在那里,就会影响他的思维。
这种神经质的行为原本专属于后世的李恪,自从来到大秦以后,还从未在恪身上显现过。
只是这一次……
实现自低向高抽水、较低的物料要求、可以零零七的动力源。
思维导图上仅有的几个字眼浮在简上,亮在眼前,但李恪的脑子里却找不到任何思路。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
后世的时候所学非时,他的课题总也拉不到足够的经费,做好的设计图删了改,改了删,等到满足了经费要求,他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实验所需。
随后课题流产,经费撤回,如往反复,周而复始。
所以那时的李恪闲暇时好读《庄子》,且格外喜欢其中的一句话: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什么都白搭也。
相比之下,这一世的李恪要幸运得多,他的技术是前沿的,先进的,令人向往的,哪怕最终不能竟全功,也不虞会有胎死腹中的风险。
按照现在的物料存量,他可以搭起两架獏行,大体解决苦酒里的浇灌难题,从而极大地抬升苦酒里的农业产量。
田啬夫囿和墨家绝不会将这样一个结果视作失败,他们只会遗憾地宣扬,若不是乡仓物料不足,苦酒里必成塞上粮仓,沃比关中!
但世人却不会这么看。
上百顷的下田升作中田,苦酒里一年的农产也不过与中原富庶之地近似,较郑国渠滋养的关中远远不足。
所以他们不会过分感叹苦酒里的收益,只会觉得,穷尽一乡之力,不敷一里之用,獏行靡费至斯,物虽佳,宜缓图之。
这绝不是李恪杞人忧天的惊虑。
古今中外,任何一种创新型应用研究,只要将应用作为最终目的,都必须充分考虑推广的周期和难度。而判断这项研究是否成功,也不像前沿领域的探索那样,只从单纯的技术层面来考量,必须依照实际,综合考虑它的实践效果、其过程的可复制性,以及投入和产出的性价比值。
第一点决定了这项研究的真实性,后三点则决定了这项研究的市场性,即便做不到物美价廉,至少也得处在能够承受的范畴当中。
獏行的表现可远远无法带给人“能够承受”的错觉。
李恪心里很清楚,他若是不能找到合适的替代品,充分利用乡仓物料,獏行后续广推的计划必定流产,而他想要借助獏行名扬于世的初衷也将变作一场镜花水月,极尽半岁之劳,至终一无所得。
他挠了挠头,恨恨推开矮几,长身而起:“早知道句注乡会穷成这样,当时就该跟着屠睢去大山里找野人玩,未成年人有官做就不错了,我居然还嫌弃……”
撕掉一切伪装和面具,李恪悔不当初。
房门那里突然传来响动,虽然很轻,但确确实实,是有节奏的敲门声。
李恪烦躁地皱起了眉头。
家里人都知道他在做设计的时候不喜欢被打扰,所以今夜的飧都没有送来,癃展和穗儿或是守在各自房间等着他来召唤,却绝不会主动敲门。
这时候会用敲门的方式找他的,只能是借宿在家里的儒和泰。
“先生可是睡下了?”屋外果然传来儒的声音。
李恪想也不想就答:“睡熟了,没听见。”
屋里屋外一片尴尬的沉默。
“先生,关于浴房与溷厕,我与泰有了新的思路。这个……若是您一会儿醒了,能否指点我等些许?”
“进来吧,我不曾闩过门……”
二人推门进来,儒手上捧着一叠木牍,泰手上端着热气蒸腾的食案。
李恪奇怪问道:“你二人莫非忘了食飧?”
儒放下木牍微笑道:“墨者食饔不食飧,这食案是夫人见我二人要来,妥稚姜着紧烹的。”
李恪听出严氏的担忧,忍不住叹了口气:“坐吧,食案搁在席上,我们先谈正事。”
儒和泰兴奋地应了声唯,放下食案,摊开木牍:“先生,您命我二人试制可自行出水的浴房与溷厕,我等苦思多日,终有所获。”
“说吧。”
儒抬手指向第一片牍,上面画的是淋浴房的结构图。
“浴房设计按照先生要求,通体竹制,地面铺设硬陶,留出隐蔽的下水口以防止水渍积留。水箱丈五,设在房外,象拔管末端则加装了莲蓬状的花洒,斜向安置在水箱底部,深入房内。阀洒以铜管、钜子相连,阀高四尺,设于内墙,其高度松紧,便是孩童亦可轻易拧动。”
李恪满意地点了点头。
儒的设计图越画越好,而且设计方案也基本做到了李恪的预想要求。
这个设计最大的难点其实在微调阀门结构,将其拉长,以达到分开花洒和轮阀的目的。出于实用性的考虑,这两个东西有各自合适的高度,而且不可能离得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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