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袭!”
治阳的弩兵阵地上乍响起一声惨呼,让身处在治阴之畔的儒猛然惊觉。
他难以置信地抬头,只见万千弩箭遮天蔽日,骏马疾驰沙尘漫天!
怎么会有骑兵?还有这铺天盖地的纯黑弩箭……那些是秦兵么?
儒使劲地揉了揉眼睛。
真的是秦弩,满天的弩箭蜂蝗漫天,在空中划出美丽的抛物弧线,扎向那群试图毁掉獏行的刽子手们。
惨叫声响了起来!
一瞬间,儒的心里充满了残忍的快意!
就在一个多时辰以前,当卢鑫和他的秦兵们出现的时候,他的心里只有绝望。
即便吕雉之前就与他说起过关于秦兵的猜测,即便他留在平台最主要的目的就是预防乡里们失控……可那种绝望依旧深重。
他把乡里们聚拢起来,依着先前的安排穿过治水,退到治阴。按照计划,他们本该在第一时间就远远离开,以免被抓住痛脚,污为暴民。
可是没人愿走……
任凭儒怎么召唤,乡里们也不愿再挪动半步。
他们挤作一堆站在水畔,含着泪,攥着拳,只想亲眼看着獏行化为烈焰,看着苦酒里百年的兴盛云散烟消。
这是他们最珍爱的东西,也是他们卑微凡俗的人生当中,最值得骄傲的成就!
从獏行汲起第一斗水的那一刻起,它已经成了苦酒里的信仰所在,可以被毁,却不容亵渎!
所以谨小慎微的乡里们才会聚在一起,听从命令,挑战权威。他们想不到吕雉的如履薄冰和机关算尽,也不明白那层层怪异背后的人心交道,他们只知道,这是李恪的定计!
李恪让苦酒里不惧天灾,李恪让乡里们饱食终年。
现在李恪要他们反抗里典……
他们就反!
李恪要他们以木棍对刀斧……
他们就对!
李恪要完好无伤的乡里们渐次而隐,要留下的乡里们以少敌多……
他们就隐!他们就敌!
李恪突然让他们放弃抵抗,让山老丈摇身变作奸人,甚至让小穗儿放翻了最勇猛的旦,还让大伙出手,绑了同样勇猛的田典妨……
乡里们一头雾水,可还是毫不犹豫地去做!待到做完了这些,他们又默不作声地跟着儒,在獏行的两边搭起一层又一层,看起来全无必要的施工架子。
然后秦兵就出现了。
黑甲健士,军容如铁,里典服明明是他们的人,却因为几句闲话就被斩了祭旗。幸好山老丈跑得及时,要不然棋杆上高悬的头颅,就该变作两个了吧?
那个胸前挽花结的军侯好凶啊!
若是拦着他拆除獏行,或会被当成暴民吧?
乡里们噤若寒蝉,跟着儒退出平台,退到治阴。
儒又让他们退进山里……
他们挣扎了,犹豫了,沉默良久,第一次提出了拒绝。
他们就站在治阴,冷着脸,压着泪,看着水对岸的弩兵们点火,攒射。
黑烟生,火苗溢,獏行眼见就要化作烈焰……
旱雷滚滚,骑兵突现!
成千上万的骑兵,成千上万的骏马,成千上万的弩箭腾空,威势之烈,就连太阳都不得不退避三舍!
骑兵来救獏行了!
乡里们傻眼了……
有聪明的扯住儒的袖袍,结结巴巴问道“儒君,先生……先生反了?”
“先生若是想反,我等何需如此憋闷!”儒哈哈大笑,指着骑兵状若疯癫,“乡里们,定是官府明察,已经为先生洗脱了罪责,他回来了!带着天兵来助我等了!”
乡里们霎时欢腾!
儒张开双臂,用尽最大的力气下令“先生来了,我等亦要早作打算!乡里们,速将藏下的斧杆等物取出来!待先生之军大胜,我等还要迎火而上,抢救獏行!”
“唯!”
……
恒山的山道上,吕雉正带领着乡里们跋涉在山间。
崇山峻岭,脚下无路,眼前的路是旦和憨夫前几日才辟出来的小道,碎石残枝不及清理,一路行来,已经将她的裙摆扯破了好几处。
她一直挺喜欢这身鹅黄襦裙的,只是现在却心思难属,再顾不上心爱的衣裳。
獏行最终也没能守住,李恪至末也未能赶来。
她失败了。
尚未回里的乡里们会在这两日陆陆续续潜回里中,就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继续过他们的苦寒日子。
而李恪和旦的家人却回不去了。
哪怕只是以防万一,他们也要将阳出逃,自此以后隐姓埋名。
记得憨夫说过,墨家有一处隐蔽的所在可为后路。可是后路何在?又通往何方?
吕雉咬着嘴唇,忍着落泪的冲动走在最前头。
李恪不在,严氏柔雅,她现在是家中的顶梁柱,她要坚强!
身后突起一声声惊呼,她回过头,看到小穗儿挤在队中慌忙上窜,边跑边喊。
他似乎很急,沿路蛮横地推开那些垂头丧气的乡里们,因为太过急迫,好几次险些将人推倒。
吕雉的眉头皱成川字,看着小穗儿走上来,沉声呵斥“庄子之论宋荣子,曰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此,方为君子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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