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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恪满怀愁绪地回了霸下,登碑楼,拜钜子。
“老师,伯父之事你是否早就知道”
慎行含笑点头。
“那您为何不说与我听”
慎行愣了一下,轻声问“你且想想,你何时与为师说过,你不知李泊之事”
这一问连李恪也愣了,不由反问“这世上还有老师不知之事”
慎行只有苦笑。
“为师的音信皆有墨者、墨卫收集,而你那位展叔早已出墨,若无必要,根本就不与墨家联系,为师能从何处知晓你家近况”
“这”李恪叹了口气,欣慰,遗憾,百感交集。他收拾心情,沉声问道,“老师从何时知晓伯父之事”
“事实上,李泊入秦本就是墨家助你大父操办的,天下世家多有如此,也不算甚新鲜手段。”
“墨家操办的”
“是。”慎行点了点头,“当年墨家为长平之事与秦为敌,六国之中皆有助臂,于赵,便是你那大父,武安君牧。”
“可您说过我大父不是墨者。”
“武安并非墨者,他的副将司马子却是。司马子乃七代时赵墨之假钜子,亦是如今三子与你展叔之师,就连你那位伯父都是他行的开蒙。”慎行得意洋洋,调笑说道,“恪,李氏与墨家的渊源,是否比你想象的更深”
李恪并没有回答。
慎行说的这些事他此前就想到了部分,因为癃展曾说,他是奉师命入李府为臣,既然这样,双方的关系肯定不会疏远。
李恪唯一在意的是
“伯父是墨者”
慎行遗憾摇了摇头“非也。司马子一心想将李泊培养成墨者,奈何他与墨家无缘,习墨经,却不从墨义,直至弃墨从兵,就连杂墨也算不上了。”
李恪又叹了一口气,意味不明“老师,我要修书与媪说明此事,您可否将伯父之事说与我听”
“你伯父当年武安君有感赵王多疑,便请墨家代为联络槐里李氏,助你伯父潜藏入秦,改换门庭。”
“他以槐里远系求入学室,三载成学,几经升迁,终为县令。那时墨家寻到他,请他襄助疲秦,以保六国,他应允了。”
李恪轻轻皱了皱眉头。疲秦,县令,这两个词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仿佛自己在哪里听过
他喃喃道“疲秦之策当是水工郑国,一介县令襄助疲秦莫非是内史郡,重泉县”
慎行脸色古怪“恪,你不是说,你丝毫不知晓你伯父之事”
“我确实不知”李恪忍不住苦笑连连,“只是此事过于玄奇,原来我早该知晓伯父所在”
一声长叹,李恪说起史禄的旧事。
重泉县令李泊襄助郑国逃出死劫,巧计助力郑国渠落成,又在郑国卒没之后,代表秦庭在新郑征辟了史禄。
两代李氏通过墨家和史禄联系在一起,出乎意料地贴近,贴近到相隔两千余里,交际圈子竟能有大半重合。
就连慎行都觉得难以置信,忍不住说“墨家只求李泊襄助郑国,不曾关注过此后种种,不想你与他之间还有史禄这道羁绊”
“那时禄将此事说与我听,我从未想过,县令李泊便是伯父李泊禄说伯父与郑国相交莫逆,原来是为了墨家的托付。”
“这你便错了,李泊与郑国确实莫逆。”慎行正色道,“邯郸李氏之祸,你伯父吐血而损,郑国卒没,你伯父心哀过甚,旧疾重生,这才从县令之位退下,做了中大夫詹事的闲职。我听闻他身体不健,常年卧床,不惑之年已见老态,全赖几剂良方吊命养身”
“怪不得堂兄会急于让我去咸阳。”
慎行怜惜地看着李恪“你先前不知李泊体弱,如今知晓,尚可往咸阳一去。”
李恪沉默良久,坚定地摇了摇头。
“我不去。”他沉声说,“亲人总有相见之日,可收服墨家却只有眼下这一次机会,孰轻孰重,我能分辨。”
“既然你已有决断”慎行欣慰点头,“我们启程吧。”
“唯”
左车之事告一段落,写给严氏的信也通过墨家的渠道急往雁门,霸下南行,入陈郡,跨鸿沟,不几日,便停留在长平战址。
这一日众墨肃穆,就连李恪也换上墨褐草履。
霸下用最慢的行速趋往当年墨家殇亡之所,巨大的机械体曲肢伏倒,五体投地。
辛凌高举豆饭,李恪手捧羹藿,众人在慎行的带领下列队下地,怀着最虔诚地敬念祭拜先人。
慎行高呼“曰”
墨者停步,跪拜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冥昭瞢暗,谁能极之冯翼惟象,何以识之明明暗暗,惟时何为阴阳三合,何本何化”
苍老的声音飘荡在古战场,吟着屈子的天问引吭而歌。
李恪和辛凌将豆饭羹藿举过头顶,一动不动,其余墨者五体伏地,慎行问一句,他们便叩一次首。
咚咚咚咚咚咚
叩首如擂,大地如鼓。慎行的歌声越来越高,飘飘荡荡,无招无落
“不任汩鸿,师何以尚之佥曰,何忧,何不课而行之鸱龟曳衔,鲧何听焉顺欲成功,帝何刑焉永遏在羽山,夫何三年不施伯禹愎鲧,夫何以变化纂就前绪,遂成考功”
“纂就前绪,遂成考功”李恪一声应和
“纂就前绪,遂成考功”辛凌一声应和
“纂就前绪,遂成考功”众墨,一同应和
三声重唱,李恪用尽全身力气大喊。
“先人殇此,魂飘以荡后人祭此,慨当以慷墨者不悲,大业未成墨者不喜,世有哀伤”
“嗟呼嗟呼天生墨子,天造墨门嗟呼嗟呼天生墨子,天造墨门”
慎行在众人之后接歌,声音颤抖,一张脸上早已经老泪纵横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
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
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一声高音,李恪和辛凌长身而起,扬起手,将豆饭羹藿洒遍大地
“行非攻之志得长平之殇墨者不悔墨义无终鬼雄殹先人以观来者以佑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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