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蜃楼的问题上,墨家与公输家的信息从来都不对称。
公输家知道墨家有一种小型的飞天机关,公输家知道这种机关收在霸下,公输家还知道霸下正停在南麓山腰的机关公坊,拆解得七零八落。
所以乍一看到蜃楼,他们的下意识反应便是蜃楼起于南麓,于不咸山腰扶摇而上,穿过云海,高悬天际。
它大概飞了有三百余丈高,投影的位置与北岸相隔一座天池,半座大山,大约是二三十里。
如此高度,如此距离,蜃楼的轮廓、『色』彩居然依旧清晰可辨,就连悬绸上复杂的周篆也是一目了然
他们开始想象二三十里外能够辨析的字迹该是多大,继而通过字迹估算一整幅悬绸的大小,再然后是悬绸上看似小小的竹篓,以及竹篓上纯白、圆润的水滴状气球
最终的答案让他们震惊不已。李恪口中那个小小的,仅能乘坐两人的竹篓大概不会比螭龙的底船小上太多,而提起竹篓的气球怕是得高过百丈
也就是说,蜃楼的大小竟与螭龙相去无几
墨家造出了螭龙
不依靠公输家,不依靠不咸山天作的飞艇基地,墨家依旧造出了螭龙,而且还让它真正飞了起来
北岸彻底陷入了疯狂,可真相却只掌握在少数人的手中。
云海之上,青天,朗日。
一艘大大的木筏正以鬼祟之姿欢快地游『荡』在天池正心,忽而左,忽而右,忽而半筏翘起,忽而进退不得。
木筏艰难地维持着自身的稳定,它的筏尾连着绳,绳的另一端绷紧了扯在天上,拽住飘『荡』在半空的蜃楼。
这便是身在北岸,却得以看到蜃楼悬天的全部真相。
一出好戏。
策划,李恪。导演,徐非臣。领衔主演是柴武和蜃楼。幕后特效则是古临所指挥的木筏,以及木筏上往来忙碌的少年营毕业生们。
“迎风转右”
看到竹篓里的柴武扬出红绸,红绸飘飘『荡』向左方,古临满脸冷汗,嘶声而叫。
随着他的喊叫,筏上的少年们飞奔向筏尾,蹲身,拽紧。
山风略晚于半空的罡风,木筏才堪调过方向,微风便从正面拂上了众人的脸,也在平静无波的天池表面『荡』起层层叠叠的皱纹。
这只是开始
微弱的山风越向上便越急,三十丈高处的蜃楼顺风向北,牵引的绳索猛地拽紧
急行的木筏猛停下来,众人的身体随之前倾
僵持
南舟不能南,北球不得北,双方凭着一根粗绳僵在一处,木筏的尾端缓缓升起。
古临满头冷汗“添炭添炭螺旋桨调档前进四”
少年们半蹲着松开扶手,用剑剁开捆在木筏上的炭箱,手忙脚『乱』把散碎的炭木倒进锅炉。
猛火灼烧,水汽沸腾,霸下的副炉经过两缸压缩,向着尾部的螺旋桨送出增压的蒸汽,螺旋桨以更快的速度旋转起来,翻打水花,扬起白波,木筏终于胜过罡风,拖着蜃楼缓缓向南
然后,风停了,浪静了,木筏的速度陡然提升,筏上的少年全无准备,哐啷啷摔了一地。
古临的眉角撞在侧舷,满面鲜血却连擦也顾不上“转向减速正东航行”
把自己五花大绑在舵杆处的少年稳稳应了一声嗨,拉舵转向,木筏折转
古临瞥了眼天池上若隐若现的浮标,确定木筏没有行远,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浮标象征着北岸的视距线,是李恪泛舟池上时一枚枚种在池里的。他们的任务是扮演自半山腰起飞,漂浮于山南的超级蜃楼,所以木筏绝对不能超过这条线,可偏又不能太远。
子曰,唯女子与浮标难养也,近则『露』馅,远则看不清
古临觉得心很累。
计时的线香焚到末尾,意味着柴武的燃料行将用尽,古临指使木筏转舵,筏尾的螺旋桨便打着水花,推着木筏突突突驶往南岸。
天上的柴武见着南去的水线,也忙裹紧鹤氅,开始控制蜃楼下降。
于是在北岸人的视野里,漂浮天际足有半晌的蜃楼缓缓下沉,不一会就消失在山水之间。
观众的心里不由生出怅然若失的感觉。
公输家百年的『迷』梦真的成了,可是他们尚未看够,蜃楼却又消失了,就如真正的蜃楼那般
他们顾盼叹息,却不知南岸之上,有一群少年哼哧哼哧拽着绳子,正努力把在冰水里扑腾的柴武和泡透了水的蜃楼拖回岸来。
公输落座。
宗祠正堂,熏香缭绕,李恪低垂着眼帘,在子墨子与公输子的牌位前端正跽坐。
今日的他不同于往。自公输落座,堂下的众人便发现,李恪的身上逸散着一种锐利。贵也,锐也,就如他腰间那柄华贵当城的七星龙渊突然出鞘,凌冽的剑气肆溢而出
这剑气究竟会斩往哪里
李恪出剑了。
“先跟大伙通报三件事。”
他用平静的语调说着毫无修饰的言辞,就像是友人的闲谈,可听在众人耳中,分明却是最严正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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