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后世,李恪的这种行为有一个如雷贯耳的恶名,叫钓鱼。
他让墨卫以自告失窃为名,絮絮叨叨弥指向渎职,斗殴两告,却一不具事,二不具名,按照秦律,这种妄言自然不可能立案,而失窃之事,反倒因为三言两语立案了。
无指向『性』,失窃之事立而不得诊,无具实『性』,渎职,斗殴可诊而不得立。
李恪精准切入秦律办案程序之软肋,用某种完全不具备现实意义的特例,把秦律之缺陷放大,鲜明,借此设局。又用心理学中常用的暗示法则,利用法吏们这几日的忙『乱』混淆了令史坛的记忆,让他误以为三件事都被立了案。
执法处的错失由此被血淋淋地揭『露』在所有人面前。
幸好李恪的目的并不在寻衅罪人,而他与黄冲旧识,两人间仅有的一点信任也足以让黄冲在第一时间认识到李恪的用意。
令史坛被啐了一顿,轰出堂去,黄冲请李恪共叙内室,三天中,第一次不许书录的学子跟随。
“贻笑大方啊”
内室里,黄冲借烹茶遮掩着尴尬,嘴里却忍不住感慨出声。
李恪叹了口气“微末伎俩,若使冲君不快,小弟告罪。”
“夏子我知夏子心秉公义。执法处是直道维系秩序之所在,如今着书事起,连执法处都『乱』作这团模样,其他地方可想而知。”
“冲君明白我的苦心便好”
两人相视一眼,苦笑不言。茶烹好了,黄冲滤去姜沫茶碎,给李恪勺了一盏清汤,还往里头加了一块小小的蜂糖,喝起来,颇有些像后世的姜茶。
“夏子的清茶淡雅风华,我却总饮不惯。还是老茶好,味浓提神,佐夜最佳。”
“人各有喜好,我烹清茶,也不过是不喜繁琐,倒不曾想过会被士林视作风华。”
黄冲深深看了李恪一眼“你年轻,英俊,才华夺目,名传天下。士人慕你羡你,你之言行,俱是风华。”
李恪大笑起来“士人慕我之功名,我之言行才是风华,冲君一语中的”
尴尬冲散了,两人饮着茶,论起道。
黄冲问“夏子,在你眼中,着书、体国,二事孰重耶”
“无所谓轻重。”李恪的回答远在黄冲的意料之外,“着书者,士之本。书可传道,道可说君,君可强国,士志得彰,此着书之重。体国者,臣之本,君行国事,授业于臣,臣行于民,国兴民强,此体国之重。二者皆为士道,皆兴天下,无关乎孰轻重。”
“似是呢”黄冲呢喃细语,“可二者若冲,择何舍何”
李恪正襟“舍睡眠。”
“舍睡眠”黄冲瞪眼茫然。
李恪肃穆说“着书,体国皆为天下,士之本分,不可割舍,本该两相并举,何来择舍若士之力不足备,无可兼顾,便该将勤补拙,为天下也。”
虽说没有任何证据,但黄冲总觉得李恪不是这个意思。
他眨巴着眼看李恪,李恪绷了半天,噗嗤一笑。
“冲君莫如此看我,我确是夸大了。”李恪失笑说,“国工并非哲论,不求微言大义,书着起来其实不难,至少没有到废业闭门,用全身心去治学的地步。冲君,似国工这类工具书,允业允书,立足于实才是正道啊。”
黄冲定着睛看着李恪,许久,突然说“夏子何以生分我等”
“噫”
“我是说,夏子将我等法吏、勋贵摆在直道事中,予以权柄,自薄功勋,本就是为了心中大事,何以就不愿与我等明言呢法墨有别,人却无别,直道行有半年了,您再不言,待直道事了,你我东西,这份苦心岂不是白费”
李恪听懂了黄冲话里的暗指,他把法家、勋贵引进直道,摊薄了直道的墨家烙印,为的就是在如今的当权阶级当中塑造一个以墨为主,百家相辅的行政结构,探索这个新结构的行为规范。
他本以为离他最近的张迁会是第一个有所觉的,可张迁一直沉浸在总指的琐碎里无心他顾,反而是他刻意隐瞒的黄冲先发现了
黄冲者,原为寿春狱掾,李恪任阳周后被越级拔择到上郡监御史位,李恪明确下放阳周事后又转任直道执法处长。
这份履历与大秦正常的官员任事格格不入,足以说明韩非法系对他的认可与信任,所以,李恪一直不愿接近他。
韩非法系,秦晋法系,法家天下以此二系为核心,也是李恪兴墨最主要的对手,双方便是现在的关系再好,李恪也不敢掉以轻心,把关键大事交给他们去办。
可是黄冲却自己看出来了,这个意外,是好事还是坏事
李恪不知道。
黄冲看着他,轻声说“我乃寿春人士,祖上为黄国民,黄国灭,祖以国姓,逃迁寿春,才有了我这一支。我非勋贵,世代从农,直到秦得九江之地才入了学室习文断律。出学室后,我为寿春佐史,评功得以为狱掾,此先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服玄绶黑,与咸阳的贵人亦无瓜葛。”
李恪诧异地皱了皱眉,很有些不信黄冲居然背景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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