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章台。
陈平头戴武冠,身着官服,袖着手在书房外头闭目安待。
有男女侍者蹑足往来,经过时总会好奇地打量他几眼,可等他睁眼回以微笑,他们又敢忙低头,加快脚步,直到出了陈平的视野,才敢喘息着小声叙话。
青年,中层,外官
这样的人平素是入不得章台宫后廷的,能进来的都是前程远大的国之干城,如当年的李斯与二蒙,如冯氏一门最被看重的冯劫,再如近两年风头最劲的墨夏子,也就是那个几乎把面君当成串门的李恪。
着黑袍觐见几乎是一个官员飞黄腾达的开始,难不成,这又是一个未来的丞相之材
侍者们猜不到陈平的身份,陈平也猜不到自己竟成了章台宫中的焦点。他站在廊下候召,先后看到李斯、冯去疾、李信入内,听到房中隐隐约约的争吵,直等了近一个时辰,这才看到韩谈出来,极威仪地对他招了招手。
“进去吧,莫叫陛下等急了。”
陈平拱手深揖“唯”
陈平终于见到了闻名百千次的始皇帝。
他穿着常服高据在正,面前的案几堆满山一样高的简,简叶半开,多有朱批。
御席两旁有左右随侍,一是有过几面之缘的太仆赵高,另一位大概就是李恪口中的兰池侯周贞宝,而蒙恬,李斯,冯去疾,李信这四位文武重臣则依次在堂下列席。
看来尊上果真深得陛下所重
陈平暗赞了一声,深吸口气,迈步欲前。可这一步还不曾落下,唤他进来的韩谈就拦住他,冷冷说道“解兵”
陈平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腰,确认自己的剑确实在入宫门时就被卫卒收走了。
可韩谈还是那副老样子,只是重复“解兵”
陈平不由面『色』一变,终于反应过来,韩谈居然是想在御前搜身。
他下意识望向重臣们,无论李冯,还是蒙李,他们的脸上皆是愕然。
他又去看始皇帝,高高在上的皇帝自顾批着奏本,对外厅之事根本不闻不问。
看来并非是有意刁难,而是皇帝之命了
陈平无奈叹了口气,打开臂,站直身,韩谈半点也不客气,伸手上来把官服里外搜了个遍。
钱袋,令信,官印
凡有棱有角,可丢可掷之物一件不留,连李恪给陈平的绢都被韩谈搜了去,看也不看,丢进炭盆。
当即有侍者进门把炭盆端走,且走的时候摒息慎重,就像这块绢被人进行过不可言说的生化处理,只要抖上一抖,就足以让方圆百里人畜不留。
陈平完全理解不了这种慎重。
搜完身,韩谈一脸严肃,审犯似对陈平高声斥责“那方绢帕究竟何物”
“手书”
“何人手书”
“朔方校尉恪”
“书中何言”
“将要呈报陛下之言”
韩谈脸『色』骤变,一转身,对着内厅噗通就跪了“陛下,奴也是依着宫律”
始皇帝冷冷地扫了他一眼“若平卿真是刺客,就凭你方才那些应对,这大秦的满朝文武早被炸上天了”
韩谈磕头愈发急,咚咚咚咚如战鼓擂响。
始皇帝就像没听到似的对周贞宝说“贞宝,寻个时候领韩谈去看看你制的『药』。不学无术的蠢货,好好看看朕的新宫律究竟被你琢磨成什么了”
“唯”
听到这儿,陈平总算明白始皇帝在防备什么了。
火『药』在李恪手上是绝密,何地所制,何人所制皆只有他一人知道,用法、用量还有关于开山的预谋和内容,知道的人也不足双十,陈平恰好是其中一个。
他眼珠一转,在外厅就朗声说“陛下想是不曾公开试『药』吧”
始皇帝怔了怔,第一次认真打量起陈平。
陈平生了一副好样貌,虽说身量矮了些,合不上贵戚顶天立地的评价标准,但也绝没有矮到叫人觉得不可任事的地步。
秦时笃信貌由心生,以貌取人是相人的基础,始皇帝深谙此道,一眼相出陈平才思聪颖,多谋善断。
赵高恰到好处替始皇帝发声“入堂回话。”
“谢陛下”陈平拢袖疾入,在离始皇帝十步之地停下,土揖触地,“臣,北军九原莫府朔方校尉恪麾下,军师军侯平,见过陛下”
“你名平,何姓”
“单姓,陈”
“原来是胡公满的后人。”
陈平起身,朗声作答“臣祖溯五代,皆居颍川,不曾闻迁居开脉之说,不曾行祖宗祭祀,故,不敢嗣胡公”
始皇帝微微点头“不虚,不妄,恪卿信重之人果然不凡,赐席”
侍者小跑着在堂中摆置筵席,陈平再拜,这才合膝跽坐。
陈平坐下了,始皇帝却把头一低,继续批阅手边的奏本,反倒是一旁的李斯接口问话“你亦是墨者”
“学于商山,从于老庄。”
李斯诧异道“你是道家,却得恪君信重”
陈平不卑不亢道“尊上之信人,量才而用。墨者驭机关,掌工程;法吏行法度,严监督;下臣无能,徒有口舌又略擅刀笔,先为尊上刀笔吏,尊上从军,便兼了这有名无实的军师一职。恰巧军师有说人之则,下臣得幸,这才能觐见陛下天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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