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草原寒冬。
大片大片的雪花纷纷扬扬自漫天的阴云飘落下来,积在地上,与无垠的雪原融合一处。
有宽大厚重的分白车引领,在李恪的军队当中,这样的天气已经不能再被称之为阻碍,虽说行得慢些,但是数百人的小股部队至少能做到畅通顺行,而且阵势严整,纹丝不乱。
李恪斜靠在车辕上,望着天色,发着癔怔。
抬起臂,伸出手,纤长的手指探出鹤氅,截住一片或是两片雪花,看着六棱形的雪绒慢慢融化,在体温的烘融下,最终化作一颗晶莹水珠,这便是癔怔。
沧海嫌弃地抬起屁股,想把他挤下车辕,偏李恪下盘稳健如松,再一看,原来他打开始就把自己嵌在沧海与车厢的支条中间,两厢有靠,自然安若泰山。
“沧海,你可知天上降雪,何以天生就有绒花之相,鬼斧神工,技赛匠师?”
“因为天爷闲得慌?”
李恪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才闲得慌!断指接上了么?”
沧海得意地抬起那过得木乃伊似的右臂,肱二头肌一股,酱红色的血就从绷带的缝隙里飙出几柱,看得人胆战心惊。
“喂!伤口裂了,伤口裂了喡!停车!蛤蜊呢?曜!速唤蛤蜊过来,沧海这家伙又把伤口弄崩了!”
沧海似乎对李恪大惊小怪的态度格外满意,枕着胳膊冲车厢一靠,安安稳稳静等着蛤蜊来给他处置伤口。
有件事他一直未与李恪说。
在截断扶苏自戕的过程中,他的右手小指齐根而断。虽说赖着蛤蜊的医术和李恪那些稀奇古怪的手段,断指勉强接上了,但好好的小指却再也使不出一分力。
小指有扼关之功,于他一身武艺而言,就如后军校尉谨守大营,现如今后军群龙无首,他少说废了三成功力。
他觉得这件事不该让李恪知道,蛤蜊也是相同的思量,在这件事上,二人同心同德,只瞒着李恪一人。
不远处的扶苏裹着鹤氅靠上前来。
“恪,车驾怎么停了?”
李恪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还不是怪沧海!好好的皮肉还没长结实,非在那儿亮什么肱二头肌,伤口崩了吧……”
“宫……什么机?”
“就是晨起鸡鸣。”
“原来是学鸡鸣!”扶苏恍然大悟。
车驾处乱糟糟的,蛤蜊、应曜正带着助手随从把沧海架进车厢。
才好的伤口崩裂,意味着得把绷带解开,拆除缝合的鱼线重新料理伤口,就算沧海从不接受麻醉,这个过程至少也需要半个时辰。
李恪索性跳下车辕,与扶苏并肩而行,一同走到队首分白车处,寻求难得的片刻安宁。
分白车静静停着,梭型的车首紧贴着半人高的积雪,让人尤为直观地感受到那种行于坑道一般的特殊状态。
扶苏抬手抓了一把落雪,哈一口气,含进嘴里。
“恪,每次见到分白车,我对墨家之于大秦的意义便有一次新的认识。此车与霸下不同,霸下太过迷幻,总叫人觉得不是凡物,然分白……一个木箱,两块置板,区区凡物到了你们手中,却可使天堑通途,这才真正叫人心叹。”
“嘁。”李恪不屑地撇了撇嘴,“墨家的机关本就是凡物,何来迷幻之说?道法自然,大自然本就有鬼斧神工之力,便是只取其万一,人的力量也将比现在强大许多。”
“或是吧,反正你看到的,我总是信的。”扶苏淡然一笑,“七郡将守到了几人?”
“苏角不是早将信传你了么?”
“还是想听你说说,角这人忠义足用,但行事相人直来直去,容易浮于表象。”
李恪意外地看了扶苏一眼:“好吧,我再与你说一次,七郡之郡守、将军皆至。其中西海郡到得最晚,北海郡到得最早。”
“何以?”
“苏角给你的密报里是不是以为北海最近,西海最远?”李恪突然好奇问了一句。
这一问登时激起了半日的苦笑。
扶苏摇着头意味难明:“倒叫你猜着了……他也不想想,若论距离,河间距定北仅次于西海,因何陆衍、季布却能第二个到?”
“因为河间稳定啊,便是走了他们两个,日常政务也能运转,调兵布防也无碍。”
“是啊,河间稳定,比不得其他六郡,一应皆新。”
李恪摆了摆手:“我将令才至,江隅当即就把军队交给由养善后。可见为了抢下这个第一,他真是连大军开春的打算都顾不上了。”
“隅乃宗室,宗室自有得信的渠道。想来你在阴山关的作为他已经多少知道了一些,生怕你摘了他的脑袋立威。他如此殷勤与其说是忠表,不如说是自保。”
“自保……”李恪叹了口气,“韩信晚至,是因为黄冲坚持郡守要往咸阳上计,为劝服他,韩信委实费了不少力气。司马欣往定北,一路上磨磨蹭蹭,直到程家信至,这才加快脚步。还有冯劫……苏角给你的密报当中有没有提及,冯劫本打算潜逃来着,如今已经被他软禁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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