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祭礼终焉,漫天漫地的风和雪也随之变得柔和起来。
时近日中。
雪小了些,风全停了,在烈风与瀑雪中主持召魂祭礼,熬了整整两个时辰的李恪冻得嘴唇青紫,只能由何玦与儒搀扶着,迎向在旁候了半日的扶苏。
“风歇雪寂,冤魂归矣。”扶苏探出手接住几朵雪花,眼看着满脸疲惫之色的李恪,轻叹一声,“何苦来哉?”
“三万八千四百条人命……非战之殇。”
“虽是非战之殇,可他们参与了皇陵机关的修建,便是不死在陵中,本也走不出骊山将作的辕门。”扶苏轻声地安慰,“历代为王侯修陵的工匠皆是这等下场,今次的区别,只在于墨家善用民庶,而父皇的陵寝又恰好大了些……”
“所以,别修陵了。”
“诶?”
“我建议你以后别修陵了。”李恪看着扶苏,认真说,“墨家有节葬之义。一杯黄土,三尺坟堆,赤条条来,赤条条走,如此既能节省民力,又可少一些人间惨剧,我觉得挺好的。”
“不修陵倒是无甚要紧,只是……”扶苏歪着脑袋琢磨了半天,“莫非这两个时辰,你都在想我的身后事?”
“这等小事想上两个时辰?”李恪瘪了瘪嘴,“你得多把自己当回事才能有这种错觉?”
扶苏猛翻了一个白眼:“那你主祭的时候在想什么?”
“正如你所言,历代修陵皆有工匠殉葬,但多是几十人,数百人,此前还从未有过近四万人陪陵的惨事,更不曾像这次一样闹得人尽皆知。周青臣把事挑开了,胡亥又唯恐天下不乱,下了如此失智的御令……天下,该乱了。”
扶苏沉默了半晌:“六国旧贵会煽动民变?”
“帝王失德才会煽动民变。”李恪冷冷道,“胡亥行此不义,足见其生性凉薄,心中无他。而他的心里既然只有自己,那这样的蠢事他就会作出第二件,第三件。你觉得大秦经得起他几次折腾?”
“可咸阳还有朝臣……”
“朝臣若有心拦他,如今我就该是贼杀四万人的元凶,哪容得下胡亥胡乱下令?”
扶苏皱紧了眉:“此事说来……我也颇为不解。李斯,冯去疾,还有那些九卿官员,这次他们何以要助我们?”
“大秦承平吧。”
“承平?”
“是啊,大秦承平。”李恪讥笑一声,“自陛下横扫六合,天下承平。十数年间,大秦有南征,有北伐,但秦人之间却未有一战。周八百年天下,诸侯各国可有过一日安宁?”
“就因如此,他们便不愿内战?”
“无人会惧怕内战,王离北军归返咸阳,天下敕令广收材士,为的就是开春之后,用兵西北,以战迫降。”
扶苏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沉默着看着李恪,等着李恪给这段矛盾重重的分析圆上连接。
李恪自然不会让他失望。
“从我杀了阚忠开始,这一战便无人再有侥幸。战是必须要战的,西军要保你,咸阳要保胡亥,天无二日,国无二主,不战,乾坤何以定?”
“可战是一回事,战因何起又是另一回事。自古皆要师出有名,名在何方,那才是我们这些为人臣者所关心的重点。”
“我杀阚忠,放韩谈回去,告诉他们阚忠留下了口供血书,直指李斯、赵高篡诏夺位。他们本可以贼杀天使的大罪来伐我,可结果呢,因为怕我言他们矫诏,他们只能忍着。”
“旦封雁门,迫王离改道,这又是一道伐我的借口。可我让旦提前上书,言北军失器,有东胡欲乔装叩关,如此我便站住脚了。他们要不忍着,要不就只能让王离捏着鼻子自认东胡。”
“这一次还是如此。”李恪不屑地牵了牵嘴角,“百姓虽不明殉陵的规矩,但天下知晓这规矩的不知凡几。他们若敢以此事罪我,就得当心我反咬一口,以自保之名起兵。”
扶苏满脸的古怪:“照你这说辞,若是他们寻不到合适的借口,开春那战便不打了?”
“战是战,名是名。师出有名,不战亦战,师出无名,战亦不战。”李恪拍了拍扶苏的肩,“大秦承平。在这场大雪过后,你就该去河间称王,那才是稳定西北的头等大事。至于剩下那些狗屁倒灶的扯皮,有我呢。”
……
咸阳,上坂,扶苏府邸。
华府之内,风声鹤唳,往日充作侍从杂役的墨者们皆配上墨剑,穿上暗甲,三五成列地巡游府中,把整个府邸守护得密不透风。
自胡亥登基那日开始,辛凌就封闭了府门,遣散了宫卫,全府上下除了他们娘叁,就只剩下辛凌信任的墨者,便是府中每日所需也交给风舞统一调配,不再假手外人分毫。
但辛凌拒绝撤出咸阳。
她不仅不撤出咸阳,甚至还增加了外出的频率,每日带着子女在上坂的街上遛弯,遛得守备的墨者们苦不堪言。
端月渐近,扶苏称王的消息随时可能传回咸阳,风舞急得着急上火,思前想后,唯有硬着头皮,再一次登门求见。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