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端月。
极北雍境银妆素裹,大河两岸万里冰封。
在塞上相府私宅中的一片梅园里,正在进行一场极高规格的叙闲。
叙闲的场地是梅园中一座特别的赏亭,六角型的亭子看似无异,实则却围着硕大的落地玻璃,使寒气难入,庭内如春。
李恪亲手烹着茶,见水开了,舀一些到手边的瓦盆,瓦盆里有几支雕功精美的白玉细瓶,瓶颈封着口,叫人难窥内里全貌。
“北境冬寒,却也有冬寒的好处。塞上梅开花期极长,饮梅茶,吃梅酒,赏梅花,再食些梅酥梅饼,才像是士子文人该过的日子。”
注了半盆子开水,李恪起勺重添满茶盆,又多洒了半把梅瓣,任洁白的梅影铺满水面,这才含笑作请。
“鲋子,秉公,梅酒这会饮暖热正宜。恕小子托大,就不为二位斟酒了,如此大伙叙起闲来也能自在一些。”
他对面二位老者皆笑,口称着不敢,各自从瓦盆里捡出一支玉瓶,起开封口,给自己斟上一盏飘香的淡青色酒液。
称鲋子的老人含笑曰:“趁夏子的茶还未沸,秉公,你我二人先品一盏。”
称秉公的老人举盏失笑:“都言儒学法礼,偏你这学儒的老匹夫,端得自然。”
鲋子朗笑:“老矣,老矣,便是秉公把老朽夸出花来,老朽也不去学道。”
“你便是学,何人能教?”秉公作出一个玩童嘴脸,“鲋子,饮胜!”
“秉公,且饮!”
便是在当下乱哄哄武人当道的时局里,这两个老头也是当之无愧的世之顶梁,家国肱骨。
鲋子是孔鲋,孔子八世孙,当今天下儒学掌教,儒学八脉名义上的共尊。
秉公是唐秉,听闻是尧帝之后,眼下则是在大雍有着巨大政治影响力的道家商山一脉学正,商山四贤之首。
而现在,他们在大雍都有了各自新的身份,院长。
去岁五月,扶苏以雍王的名义许建太学,向天下许诺学城建宫,百家视同,诚邀世之大家赴雍共商。
这道《召贤令》引起了巨大的反响。
六七月间,诸多大家领弟子从人齐赴雍地,诸强不能强阻大家北上,便纷纷宣建学宫,一时间有楚宫、齐宫、越宫、韩宫。
葛婴和唐秉站出来,宣布墨道两家只驻雍,不他顾。
至八月,法家最后的老人家,冯去疾之兄毋择弃官逃雍,正式接受扶苏所请,入法学院任教。
三家精华纷纷入雍,儒家代表孟舒又适时传回了李恪的善意,孔鲋决定北上,诸强的学宫计划至此成为泡影。
十二月,学城落成。扶苏依太子东宫的标准,在学宫组建了文、武、卫、侍、勤、驿齐备,总人数越五千的学宫署,各院教授与教辅约八百人亦当时入驻。
各自适应之后,学宫于月中组织了宫中第一场盛事,院长率敖。
这场率敖在仪式感的同时也充满了形式感,因为连李恪都没料到,学宫的第一届教辅居然会达到现在的学术标准……
结果,墨学院院长葛婴,法学院院长冯毋择,道学院院长唐秉,儒学院院长孔鲋,兵学院院长由李信兼任。
唯一产生竞争的是两家杂学院,文学院以名家胜出,理学院则以农家胜出。
完成了这些,学宫构架才算是正式完成。
招生要待二月冰消以后再行开始,但李恪这个祭酒却早早就把行政杂务甩给了憨夫。他需要实现自己对各家的承诺,暨不通过任何方式干扰各学院的招生与教学。
但也不可能彻底甩手……
关于学宫的未来,关于各家学子的发展甚至于百家的前景,很多信息还是需要李恪通过类似私会的方式与各家共商,憨夫替代不了,也没有足够的认知去替代。
所以自十二月未,李恪就开始陆续与诸子会面。先见诸墨,又会法兵,之后是连着两场为杂家洗尘的大宴,儒道是最后一场,也是难度最大的一场。
茶沸了……
李恪给自己斟一盏茶,端起来轻轻吹着热气,待可以入口了,才笑着说:“小子不擅酒,今以茶代酒,敬二位先学。”
孔鲋与唐秉皆饮胜。
饮罢,孔鲋看着亭外秀美的雪景,不由感叹:“此物是叫玻璃吧?剔透晶莹,可收天地而远寒暑,夺造化也。”
李恪诧异地咦了一声:“若小子记得不错,官舍早几年前就替换了玻璃窗,鲋子当日夜得见才是,何以感慨?”
唐秉哈哈一笑:“我知鲋子何以感慨。官舍之玻璃逊色,一入严冬,寒雾终日,岂能与夏子私物相媲?”
李恪愣了一下:“二位可是在房中煮水了?”
“雍冬严寒,暖道干涩,谁家又不是煮水宜室?”
“二位实在误会玻璃了……”李恪苦笑摇头,“玻璃隔绝内外寒热,本物生凉,而水汽热,水汽附于玻璃则成水珠,水珠细密,隔断视线,非是玻璃隔断视线。”
两个老头听得一愣一愣的,啥水化汽,汽化水……水明明无色,盖到玻璃怎么就变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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