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与此前的鬼怪小说强调个体感受、个体生命力相比,作者更倾向于一种对社会性的批判、对固有传统的离经叛道。
因为“在儒家正统意识控制下,文化代码系统专用‘荒、怪、异’之类象征边缘性和异端性的语汇来为‘王化之外’的空间和事物命名”。
因为传统思想,“尤其是以儒家理性主义为代表的正统思想,??不能容忍怪力乱神现象的流传。”
如荀子有云“无稽之言,君子慎之。”“《中庸》亦云:‘戒慎乎,其所不靓;恐惧乎,其所不闻。”
汉魏六朝时优秀的讽刺类鬼怪小说有《三王墓》《韩凭夫妇》《章苟》《藻兼》《卖胡粉女子》等。
《韩凭夫妇》一则原可归为爱情类鬼怪小说。
“宋康王舍人韩凭,娶妻何氏,美,康王夺之。凭怨,王囚之。”
后来,韩妻自尽,并留下书信乞求康王“愿以尸骨,赐凭合葬”。
颜面尽失的康王,一怒之下,“使里人埋之,冢相望也。”
然而,“宿昔之间,便有大梓木生于二冢之端,旬日而大盈抱,屈体相就,根交于下,枝错于上。”
“又有鸳鸯,雌雄各一,恒栖于树上,晨夕不去,交颈悲鸣,音声感人。”
这样的小说,读来哀怨动人,实在是爱情小说中的精品,在这儿,我有意将之放在讽刺类鬼怪小说来赏析,实是因其小说深处那种难以掩饰的讽喻之情。
强暴、荒淫、凶残、无耻的康王,展露的是一种卑劣的人性。
这是对道德荒芜的控诉,也是对政治黑暗的批判。
《藻兼》写历史上常常被人们称道的一代英雄“汉武帝”的故事。
刘彻在位期间,大兴土木,搞得鬼神也来诉苦,“藻兼”——水木之精,冒死上殿进谏,希望他能息役,还水木们一片安宁。
小说讽诫之意显而易见。
与其说“藻兼”,勿宁说是百姓。精怪“藻兼”,“须发皓白,拄杖偻步,笃老之极”,肯求之词哀怨羸弱,读来内心顿留一抹悲苦苍凉。
另有唐·李公佐《庐江冯媪传》。
小说通过庐江冯媪的见闻,叙说了这样一个故事:梁倩女遭丈夫遗弃,公婆逼她交出“筐笤刀尺祭祀旧物”给新进门的媳妇。
面对薄情的夫君、凶恶的公婆,倩女只是“携三岁儿,倚门悲泣”。
小说末尾给人以出乎意料的结局——冯媪巧遇董江婚礼,心中愤怒不可扼制。
此时,她得知:原来董江的父母、梁倩女皆早亡,之前所见皆鬼。
这篇小说妙就妙在其叙述方式,给人一种恍然而醒的感觉,这样荒诞的结局,似乎在解释、印证男主人公再婚的理所当然。
如果我们的阅读仅停留在这个层面上的话,那么这篇小说给读者的就是一种遭遇荒诞之后的莞尔一笑,是滑稽,是可笑。
然而文章之意并非于此,被遗弃的倩女,羸弱、无奈、悲痛,但这只是开始,因为夫媚另娶新欢,即使她已变成鬼魂,在阴间仍然被公婆所挟迫、所驱赶,得不到安宁。
这是倩女的悲剧,也是对现世的讽刺。
倩女愈无助、悲痛,愈显露夫君、公婆,乃至整个社会的鄙陋和卑劣。
《聊斋志异·婴宁》:婴宁是狐母所生、鬼母所育的一个奇女子。
她天真烂漫,无拘无束,从来不知人世间还有所谓“妇言”、“妇德”的礼教,生来就爱笑,常常笑得前俯后仰,无所顾忌。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性情女子嫁入人世间,却“虽故逗,亦终不笑”,最终成了俗世礼教重压下的牺牲品。
在这里,作者寄予小说的讽喻之情溢于言表。
正像庄子诫于世人的那样,往往丑的便是最本真的。
这种虽丑却十足本真的东西往往为俗世所谓的“美”和“善”而遮蔽、压制。
于这篇小说而言,作者想要传达于我们的更着意于:丑是反僵固传统的潜在感性革命力量,丑更是人***的必需。
文末写婴宁所生之子“见人辄笑”,“大有母风”,更是蕴含着作者深刻的立意,是作者在伪善现实压制面前不甘其毁灭而幻想的一线希望之光。
《聊斋志异·罗刹国》:这是蒲松龄愤世嫉俗的代表作品。所谓罗刹国,即鬼域世界。
在这个国度里,朝庭用人取士只凭相貌,不重文笔才华;在这个国度,美也丑更是颠倒错织,丑者显贵,美者卑贱,面目越是狰狞丑恶,地位越是高贵爱人尊重。
主人公马俊长得一表人才,在这里却被世人看作是怪物,见之者莫不恐惧躲避,无奈之下只好以煤涂面,丑化自己求得生存。
这些描写好似天下奇闻,实则皆是作者警世骂世之言。
形如罗刹国宰相者“双耳皆背生,鼻三孔,睫毛覆目如帘”的丑陋鬼相正是丑恶、贪婪、腐败者的象征。
在这里,作者于鬼怪身上寄托着强烈的讽刺、愤懑之情,鬼即是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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