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一章除夕之夜（一）
“裘先生请舞木公子观典。”一名教徒走近舞木的身边。
“观典？”舞木问。
“今夜就是除夕的大典，这是我教一年一度的盛事，庄主请舞木公子观典。”
舞木沉默了一刻，微微点头：“好。”
他跟着那名教徒出门，看见门外静静等候在那里的绿珠，绿珠法袍银装，白得像是一匹生绢，面无表情却又恭恭敬敬地向着舞木行礼。而后绿珠走在前面，舞木跟在后面。
走道黑且长，舞木看着绿珠的背影，想到了两日前的雪中，那双熟悉的眼睛。
忽然，他浑身战栗。
陈玄风在灯下拈着一根墨笔，托着腮思量。
门外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陈玄风跳了起来，慌慌张张地把信纸塞在一件外衣下，跑过去开了门。海蝶站在门外，容光黯然，面色憔悴。
“小蝶你找我？”陈玄风搓着手问。
“想找个人说说话，今夜是除夕，我想上街去走走。”海蝶低声说。
“哦，申时了吧……”陈玄风点头，“那我陪你。”
临出门，陈玄风看了一眼灯下桌上那件衣服。
天已经黑了，归墟之地里家家挂起了喜庆的红色灯笼。男孩们举着花炮和线香在街头巷子里奔跑，女孩们跟着他们，追得近了，男孩举起线香做出要点的样子，吓得女孩不敢靠近。浓郁的烧煮香味飘散在整个城市里，夜越来越深，走得越来越远，人迹也越来越稀少。
陈玄风和海蝶并肩走着，海蝶不说话，陈玄风也说不出来。
最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又走了很远，海蝶忽然扭头：“还有两天便要进攻五海堂了么？”
“是，正月初二，他们活动结束，教徒将散未散的时候，防御松懈，我们汇合雪落调集的人马，一举击破。”
“他们都是怪力乱神之辈，真的不会有事么？”海蝶低声说。
“你父亲十年的苦心，不会白费的！”陈玄风说得斩钉截铁，“小蝶你放心。”
“希望舞木也没事。”海蝶的声音更低了。
陈玄风的心里咯噔一声。
两个人又走了很远。
“师妹，这次若是我立下功劳，就可以回耶玉群岛了。”陈玄风忽然说。
“是么？”海蝶应得漫不经心。
“我要是回了耶玉群岛，我们便还像从前那样要好吧？”陈玄风又说。
“自然的啊，你始终是我哥啊。”
两个人继续往前走。
“小蝶，你是喜欢舞木公子么？”陈玄风问起来，觉得自己的胸口里如同涨满那样难受。
“别问了，还不知道两天之后会如何。”海蝶不看他。
“小蝶……你喜欢舞木公子，是因为他武艺高强，英雄了得么？”陈玄风跟着问。
海蝶不回答，漫步往前走。
陈玄风默默地站在原地，愣了好久，又急急忙忙追了上去。
酉时，陈玄风回到了自己的客房里。
他从衣服下抽出那封信，最后看了一眼，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和年月日。他吹灭了灯，缓缓解开身上的道袍，窗口透进的月光下，他身上的铁甲狰狞。
他摘下壁上的佩剑，转身出门。
海蜃楼吹灭了灯，步出精舍。
月光下，罗天凌、鹰不泊、季连城并排而立，海蜃楼走到他们身边。四人并排，对着校场上黑压压的人群，数千人的集合，却寂静得听不见什么声音。偶尔，骏马低嘶，仿佛被黑暗中的什么东西惊动。
海蜃楼挥手。
海牙的军士们出列，奔跑着在校场上洒下了硫磺，花纹纵横繁复，是海牙的北斗大咒。海蜃楼低声念诵，指尖一点火光，他指尖一弹，火光落地飞溅，硫磺绘制而成的巨大咒符燃烧起来，光焰直冲到两人高。战士们却在火焰中坦然无惧，他们唱起了战歌，数千人的声音合起来，雄浑巨大，却又幽远空灵。他们一一经过火焰，衣服却并不燃烧，黑色的盔甲却变得如铁水般闪着融融的红光，且歌且行，离开了校场。
“这是海牙的北斗大火轮之阵啊。”鹰不泊感慨。
“鲛族的箭营也已经准备就绪了吧？”罗天凌问。
“誓约拟定之初，我们就知道这件事环环相扣，不能有半点差错。所以我们选择的人，都是绝不后退，也绝不动摇。我相信每个人的决心。”海蜃楼昂然回答。
“那么我们也该出发了。”鹰不泊走出了第一步。
沉重的铜钟被敲响，无数的火把和灯笼把摩尼殿前的广场照得通明透亮。
前些天下的雪还没有化，这是归墟最寒冷的冬天，舞木跟在绿珠的背后，跟着裘净气，沿台阶缓缓地登上圣堂。他们的身后，三名教众捧着托盘，托盘上各有一袭银饰的白色法衣，代表着那些没有到来的使者。
他们登得越来越高，舞木回头，看着广场上虔诚跪坐的教徒们列作五个巨大的方阵，每个方阵前各有一面旗帜。舞木继续跟着上行，觉得自己有如神话中升仙封神的那些凡夫俗子，可是他的心里没有喜悦，只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孤独和寒冷。
抬着裘净气的教徒把木盆放在了巨大的金人佛像之前，舞木仰头望去，那是个西陆人的模样，一手托着金盘，一手拖着金焰，俯首世间。
金人前燃烧着巨大的火堆，火焰亮得发白，似乎是在其中浇了火油。
铜钟止住。
万众寂哑。
裘净气从木盆中缓缓站了起来。这是舞木第一次看见他起身，他愣了一下，以为裘净气一直相瞒，可是当他亲眼看见裘净气那双腿，一股无法遏制的战栗传遍他的全身。裘净气竟然没有着绔，他的双腿上全无皮肤，只剩下暗红色的肌肉暴露在外面，随着他每行进一步，肌肉抽动，鲜血缓缓流了出来。而透过肌肉裂开的缝隙，可以隐约看见森然的白骨。
舞木忽然想到中了喇嘛拳劲的后果，那股在身体内流走着不断涌发的内劲，可是裘净气所受的伤，远不只喇嘛的拳劲那种程度。
可是即便如此，裘净气走得恭敬而平缓。他面对着金人，从怀中取出了经卷。他大声的念诵起那卷西陆的羊皮卷，用的是一种舞木无法理解的语言，舞木想到那块石碑上的文字，绿珠说它们来自西陆极遥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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