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光错了，感情哪里是一方不放手就能决定的呢？或许那个人还会回头，可她的确已经离开了。

鱼鳃此刻已经被十九唤了回来，连鬼帝都到了，他可以无视十九，却不能再无视神荼。重光也知道，这个鬼帝虽然看着只是一个放荡不羁的少年，可他的心智和谋略却绝不与外貌等同，要应付他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但是现在避无可避。

“见过……鬼帝，”鱼鳃勉强地说完一句话，就像是垂死的老人拼尽最后一口气说完他生命的最后一句话一样，字句间的艰难清晰可闻。神荼一直是知道的，那个关于鱼鳃的痛苦，今日十五，看情形想是他快要撑不住了。这个重光明明就在他身边，是没来得及救他还是根本不想救他？神荼探究的眼神扫过站在一边的重光，这一眼，怀疑、责备、愤怒……种种皆是，连一旁的十九都注意到了。

可是十九还在这里，鱼鳃的事最好还是不要让更多的人知道，神荼明白若是要救鱼鳃自己首先要带十九离开才行，可是以什么理由呢？且不说她现在是秦广王的身份，就算她只是鬼差十九也不会被别人随意驱使啊！

如果强制的命令不可，那感情总归说得通吧？

神荼灵机一动，突然跳起来尖叫喊道：“哎呀！对了，十九十九，孟婆让我来找你的啊，有急事！”

大概是神荼演得太逼真，让十九不得不忧心起来，许久了，婆婆本就有夜半会听到孩子哭声而惊惧的毛病，一直不为人所知，夜半常常得有人陪着才能好。之前因为自己留在棚亭的缘故，这样的情况都已经没有再发生了她才离开的，难道是……

想到这里，“婆婆是不是又犯病了？你怎么不早说！”十九焦急地问神荼，只是随便编扯的一个借口，他未料到孟婆真的有问题，可是在这时候不好过多探究，以后要问问的。他装作同样担忧地对着十九一个劲儿地点头，表示孟婆确实出事了。先让十九离开这里才好，鱼鳃真的快要撑不住了。

十九原本是多聪明的一个人啊！关心则乱，她孤零零地来到这里，孟婆算是她在地狱最亲的人了。

“你怎么不早说？”她怒斥。

“我……我忘了。”神荼答得支支吾吾，本就是没有的事，看十九的神情，是不是玩笑有点大了？

她也不再管鱼鳃和重光之间是不是有问题了，转身拉着神荼就要离开，若是婆婆真出了事，她一个人要如何熬得过那个萦绕于耳的哭声？

“快点走了，你还愣着干什么？”就在十九伸手去拉神荼的瞬间，她还是理智上风，暗自留了个心眼，悄悄将袖中的泥鳅抖落了出去，重光面无表情地看着十九与神荼的拉扯，丝毫没有注意到落地后迅速躲起来的虫子，至于鱼鳃，他则无力关心其他。

重光没有动作，只看她来得突然，要走得也匆忙，自己已经不是从前的阿蔷心中第一重要的那个了。眼下的情形，重光既庆幸她的离开，同时也不舍她的离开。都是因为神荼，现在他要夺走十九了，无形之间他发现自己真的好讨厌这个少年。

已经走出了鱼池，波澜涌动，十九匆忙地走在前面，还一路地追问：“婆婆到底怎么样了？”

“还好……还好！要见你……”神荼只能这样回答。现在若是告诉她都是自己编的谎话，她大概会公然暴打鬼帝吧！自己又要怎么解释骗她离开的原因呢？鱼鳃需要时间，还是让她之后再回来吧，只要捱过了今日就好了。

但愿赶回去孟婆真的病了才好。

一路无书。

再说泥鳅自从被十九留下后就悄悄找了根柱子躲了起来，藏在地面与柱子的缝隙中正好，它没有气息，没有力量，又躲在旁人不易发现的暗处，谁也发现不了它。

自从十九一离开，重光的脸色就立马变了，像一个突然张开了满身毒刺的野猪，他瞪大了眼睛逼向一息尚存的鱼鳃，此刻他已经化成了二鬼初见时的那条虚弱的大鱼，不会蹦哒地瘫在地面。重光凶狠地靠近它，像是在逼问一个罪大恶极的犯人，“我再问你最后一次，行不行？”

在泥鳅听来没头没尾。

大鱼摆了摆尾巴，死撑着一口气问重光：“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与你无关。为了活命，你必须答应，别无选择。”

沉默了一会儿后，大鱼低低地发出了一声哀鸣，那声音即便泥鳅听了都有些不忍，可重光依然面不改色地看着，对他的痛苦视若无睹。

好狠毒的心肠！

或许是实在熬不住了，也或许是知道抵抗无用了，在那声悲鸣之后，泥鳅听到了一个绝望的话音：“行……”

他答应了什么？是不好的预感。

听到了回答的重光得意地一笑，才慢慢走向即将瘫死的大鱼，他笑着掀开自己的长袍，露出来一只血淋淋鲜红的小腿，甚至还能看见白骨，看来是受过长期的伤，他丝毫不在意地拔出腰间的匕首，用较厚的刀背一刀又一刀地刮出自己血下森白的骨头屑，和着血一起流近了大鱼的鳃里，一滴，一滴，又一滴……却还是笑着，似乎真的没有疼痛。可是他有实体，他在地狱所受到的伤害痛苦都会只增不减，这一点做过鬼魂的泥鳅再清楚不过。

明明第一次被豹尾绑来和他一起来救大鱼不是这样的，泥鳅下意识地把自己盘成一团，像一条冬日雪地的蛇，胆寒地看着这场心甘情愿地屠戮。

直到不敢再看下去，每一刀他都感同身受。不知重光的骨血流了多久，大鱼才缓缓睁开了眼睛，扭动身体。听到声响，泥鳅也才敢睁开眼，大鱼渐渐幻作人形，重光才重新揽回了他的长袍，鲜血很快就染湿了刚刚掀回的衣摆。

这一场交易结束，一方欢喜一方愁。

身活，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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