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初上，今日的天暗得异常，大多数人还没有准备好迎接黑夜，夜就已悄然而至。

中元，鬼日，夜。

这一天终于来了。

世间的人都结伴走出门来，到河岸边行走，只等天色黑尽，便把手中的河灯点燃，向已故的亲朋寄托自己的忧思。河岸边还有贩夫挑着担子叫卖，担子中是他们手札的纸衣纸币，还有未售完的河灯，各式各样。

不管是世家千金，还是平头百姓，都出现在大街上。既是一种祭奠，也是一场出行。

偶有一两个停下的行人，都是面色凄凄。这并不是一个值得欢庆的节日，亲友的死亡带给他们的阵痛还没有消失，而这一天又是必须忍受痛苦去祭奠的时候。

留给世人的时间也只有两个时辰了，虽然现在还热闹非凡，但两个时辰之后，他们就必须给自归家，要把地方腾给来自地下的旅人。

月半午夜，百鬼夜行。

还有最后两个时辰，为了这一天，天梯下已经聚集起众鬼。幸运的一些手中已得了路引，时间一到，他们将有机会走出天梯，上到思念的故土。

而更多的，是没有这样幸运的鬼魂。他们或是大恶，或是时间已过还未投胎，早没了可以探亲的机会。他们也在今日聚集此处，一则是观望着是否有溜出去的机会，二则也是一种寄托，即便出不去，能在距离最近的地方看看也好。

就算是生前大奸大恶之人，他们对这个世界也不会全然没有挂念。而那些久久不愿离去的，他们的执念则更甚。

他们集聚起来，手中捧着地火点燃的天灯，这是最后的一种慰藉。若是有亲友也在思念着他们，到河中放一盏河灯，那便有很大的可能河灯与天灯重合，他们互相都可以看见一个倒影。那便是他们还与这个世界唯一有联系的明证了。

而地狱积滞的众鬼，数不可数。平日他们分散在八域各处，不被人所知。一旦今日集聚，其盛大场面才被众鬼所知。

天梯之下，十九一行已早早地等待在这里。他们隐藏在暗处，在这个纷乱的时节，没有谁多注意到这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阎罗的存在。而还在岗位上坚守的鬼差，也忙得不可开交。

这样的情况每年都会出现，他们已经养成了既定的模式，只需按部就班地执行就好。根本没有想到会在这时出什么变故。

十九一行，窥伺已久。

“还有一点时间，我们也去放个灯吧！”神荼对十九提议道。

“我在世间早已没有思念的人了。”十九略有些高兴地说到，她很庆幸自己一到地狱就忘记了过去成为鬼使，不像他们一样每年要聚集此处寄托忧思。而等自己想起一切的时候，故人已经相见离去，相爱之人都在身边。

仲宣，重光，嘉敏，还有神荼。自己何其有幸！

“你很幸运。”神荼夸赞道。

“我也这样认为，”十九回过头幸福地一笑，“那你呢？你需要放灯吗？”

神荼落寞地摇摇头，“我亦早就没有了需要寄托思念的人。狐女，她大概早就不再了吧！”

十九点点头，不知该如何安慰他。“要不我们一起放灯吧！就算是给记忆中的人一个美好的礼物，谁规定天灯只能用作联系呢？”

“那我帮你放，你来帮我放。”神荼温柔地笑看她。

“好啊！”

他手拈兰花，一点就显出一盏天灯，比旁边的都要华美。十九照着他的样子，手中却怎么也变不出来，不由得骂道：“这地狱的偏见可以一点没变。”

“好了，我给你。”神荼宠溺地把手中的花灯交给她，“过了今日，这地狱就会变了。”

“你确定我们的计划可以成功吗？”

“我信你，十九不管做什么都会做得极好。”

简简单单地对话，单纯的信任，十九感到无比的幸福。她蹲下来在地面上用地火点燃天灯，才站起来。

“这火曾经害得我们差点湮灭，如今的却又成为了思念之火。这地狱好与坏，到底是怎么界定的？”

神荼笑笑，没有接话。其实很多时候，好坏都是模糊的，但却不一定是错了。

“来吧！你这个灯要给谁？”

“给仲宣吧！你呢？”

“给狐女。”神荼轻轻地说到，对于往事，他已经给十九说过，过去的艰辛无奈，好在都已经成为过去了。

华灯慢慢往上飘，不知会飘到什么地方去，虽然它们的倒影没有机会被世人看到，可是寄托着感情的灯不管飘向何处都不会灭。

在地面之上，是一片祥和。在天梯未开之时，这还是人的地盘。无定众人蹲守在天梯之旁，这里已不再是白日的萧瑟荒芜。直到人群涌出，他们才意识到这是一处祭坛。

而今日，正是行祭之日。此处虽然地方广阔，可人数众多也一下子显得狭窄拥挤。

大理石的圆盘铺就在正中央，显出鬼事的庄严肃穆。一级级阶梯往上，越往上边越惊悚。此处是天梯出口，是众鬼的通行之处。虽然这些对于人们而言只是传说，可神秘的力量本就令人畏惧。

他们虔诚地站在四周的空地上，手中各自拿着什么，既是祭奠着众人的祖先，也在祭奠着个人心中的故人。这样的形式虽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作用，却是他们表现执着的方式。

“人的想法真是奇怪，他们既然思念着，为何不直接去追寻，反而要做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魅蛇看着眼前的一切，不解地叹道。

“生死，本就是天理。”无定说道。他来自佛家，尽管执念颇深，却不能磨灭他的虔诚。而他所做是对是错，他自己心中了然。

“很多事情本就是这样，于自身而言都是合理的；可是要放到众人共同的立场上，个人的便永远是错的。

而人总是感性，他们会选择合理的，而不是正确的。”

“算了算了，听不懂。”魅蛇躲在暗处发着牢骚，“时间尚早，我先睡一觉，到了再叫我吧！”说完便已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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