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聒噪的张御医突然安静了下来，正看着蛊书的康御医扬了扬眉看了过来，而赵御医虽然全程用一种慈爱的眼神看着纪五福，却也并没有错过纪五福写这几个字时，眉心间掠过的那一片死气沉沉。

都说见字如人，因为从一个人提笔就写的字中，出口成的章中，下意识为之的习惯里，很多东西都是藏不住的，就像纸包不住火一样。

以字形字意判其人，皆是天下测字先生的基本功。

他本想卖弄下自己浅薄的解字能力，却无意间引出来这丫头内心最深处的绝望与戾气。

其实方才他问出那个问题的同时，自己也在心中思索着，“殳”这个特别得根本没半点自我的字，不管跟谁搭配都不是它自己读音的字，能组合成什么来着？

段，姓氏。

殷，无事献殷勤的殷。

殿，宫殿的殿，

还有骰呀，骰子的骰。

一下子想了好几个，正沾沾自喜间，低头一看，纪五福那触目惊心的殴，毁，杀，殁便撞进眼里。

殴打的殴，他知道这姑娘前些天受了些委屈，被那些隔离区的人打了几拳以泄恨。

对，泄的不是愤，是恨。

他们恨她正常，恨她在这个时候还能攀上朝廷，成为大人们的婢女医女，恨她每日有馒头吃。

而他们吃的却是以往连猪狗都不吃的野菜米汤。

同样都是乡野出身，她凭什么如此好运？

毁，毁灭的毁。她写下这个字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是与他们一起同归于尽，还是继续苟延残喘，活着一天算一天？

杀，真正想杀的又是谁？

是导致这场骨瘟盛行的元凶，还是那些昔日里纯朴如今却像被恶鬼俯身般的乡亲们？

又或者……是她自己？

而殁字，她想到的是她的亲人朋友，还是自己将来的下场？

连年轻人的内心都已经如此绝望，他们这些老家伙……没用的老家伙，到底在折腾什么？不甘心什么？

学医学了一辈子，多少奇难杂症没见过，还混成了御医，也算光宗耀祖。

临到老了，却偏偏被这不知道打哪来的气势凶猛的骨瘟给难倒。

学了一辈子……依然什么都不是。还有什么颜面在此卖弄？

“罢了罢了，都什么时候了，不说这些了。”他僵硬地挤出一个笑来，迈着沉重的步子离开。

纪五福一愣，张御医他……怎么了？

“疫”字还没解说呢！

…

…

从那片既绝望又温暖的回忆里回来，再看看这个竹舍外头挂着的牌子，纪五福顷刻间红了眼眶。

六福医馆。

最后的最后，张御医说，福丫头已经算是很有福气了，但这样还不够……得比她再多一福，驱治骨瘟便能多一分希望。

于是，最终这个名字，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同。

可是，可是这一世，骨瘟才刚刚出现迹象，怎么竹舍就建成了？

她充满疑问的眼神投向靳愄，靳愄眸中总算有了笑意，“我一醒来，就命人去建了。”

好在竹舍的建造十分简单，短短的两日便已经圆满落成。

可是，这样就能向苍耳子证明骨瘟的存在么？她眼中迷惑更甚，深深地看那“六福医馆”的牌匾一眼，想也不想地推开那道既熟悉又陌生的门。

“咳咳……咳咳咳……”几乎是同时，一连串的咳嗽从里头传了出来，她脚步一顿。

其中一间竹屋有一人边摇头晃脑嘴里边振振有词地开门走了出来，“怎么会这样呢？明明是风寒之脉，怎地如何治都不见好？”

纪五福浑身僵硬像被人定在了原地，泪水瞬间盈满了眼眶。

张御医……是张御医……

她本以为，这一世不会再有机会，哪怕有机会也不会这么快见到的张御医，就这么陡然闯入了她的视线里。

张御医没走几步，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顺着那被注视的感觉往回一看。

哪来的姑娘这么不知羞地直盯着人看？有被冒犯到。

“张大人。”纪五福身后，靳愄坐在轮椅上缓缓行出，“张大人，如何？如今你知道，我并没有欺骗你了吧。”

“靳大公子，”张御医将那奇怪的女子抛到一边，走至靳愄面前，“一开始有人以你的名义将我绑至这里，我还不太信，没想到真是你。”

两日前，他还在家中一人饮酒醉，突然就从天降下两名黑衣人，不由分说就把他给捆起来……

天子脚下，竟有人如此明目张胆入室行凶！他大怒，无奈实在喝得太多，略挣扎了一番后便醉死过去。

醒来后，那黑衣人也并没有为难他，只是亲手交给他一封信，让他看了一个病人后再做决定。

瘟疫……开什么玩笑，若这个破落县城真起了瘟疫，竟还要出动他这个堂堂御医？

再说了，防治瘟疫是每个大夫学医入门必学，谁不知道只要找到瘟疫源，先断其根，再将染了病的病人隔离开来，再按照病人的脉象，辅以清瘟降火的药物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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