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切东山羊、脆皮烧肉是从福胜记喊的外卖，此外顾宝珊又下厨整治了三荤两素家常小炒，外加老早炖定的猪肺菜干汤。

今儿实际就餐人数仅得四位其中还包含一儿童，非年非节合共七菜一汤已属丰盛。

顾倩倩暗道，老妈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任偶尔背后再如何叨叨反感坟山老家族人，关键时刻仍替爹做足了面子。例如眼前这道荔枝炒牛肉，舀它汤汁拌饭吃清甜咸香搭配最是好滋味。

现在八月初，荔枝已彻底下市绝迹大半个月，有钱都买不到。

上桌那些是货源尚充足时顾宝珊特地扒出的两斤鲜果肉，放冰橱底部最冷位置急冻成冰疙瘩。

这道菜其实隆冬时节拿出来最惊艳，做法简单：

爆锅不用葱蒜避免遮蔽果味，先飞快以姜片炝炒腌好的牛肉片，再将冻荔枝倒入、炒至化冰，调味上芡直接装盘就成。

亲姑姑不必吃饭，便宜姑父满脑门官司。加之他非极乐坊附近土着，未必能读懂老妈费心款待地意思。

可惜了，算媚眼做给瞎子看，浪费。顾倩倩肚里暗叹气。

桌上酒是整坛沽的小凤仙，扑鼻香闻着挺冲。翠花、杜暮面前皆倒了杯摆着没动，顾宝珊仅浅尝，唯杜旭、杜广承真正在对饮。

许是酒太烈的缘故？

饭吃大半酒过三巡，杜广承低低勾头对面前碗。

良久。

突然，他“吭哧”一声呛哭出来。

这唱的是哪出？顾倩倩惊讶，嘴里含着汤都忘了咽。

全程低气压的杜旭显然也没料到，尚未说啥便宜姑父的哭声却由小及大，从奋力压抑地抽泣直接发展成嚎啕之势。

翠花全白的双眼也不知有没在看，姑姑依旧像个摆件。

杜旭愣了两秒，“腾”地无名火涌眉毛立起，将筷子重重拍在桌面，咬牙：

“哭哭哭，哭坟啊！从小到大你能不能哪怕有一回像个爷们样？”

杜广承瞅着着实伤心，咧大嘴顾不得口中饭粒掉落，眼泪直淌，偶尔呛出几缕鼻涕。他颈、面部皮肤通红，环着碗的双手用力握成拳，愈发显得凄凉。

开眼了，大老爷们嚎成这样！顾倩倩略呆滞。

顾宝珊全程淡定，甚至有空轻碰女儿手肘提醒：

“赶紧吃你的。”

有一瞬间，顾倩倩几乎怀疑老爹要跳起来揍人。

杜旭最终抿嘴、狠狠闭了闭眼，深吸几口气才算把暴发的怒气暂时压制，尽量放缓情绪：

“你……到底哭啥？我姐这样，你还有脸哭了？”牙齿缝里挤出的话。

杜广承埋头死命压抑，奈何哽咽呜咽得厉害不是说停就能立马收住的。

杜旭干脆别过脸眼不见为净。

夹在他俩中间，红衣吉服的活尸纹丝不动，喜帕静静垂着、浑身幽然散发阴冷。

好一阵子，杜广承才勉强收住哭，掏出手绢大声擤鼻涕，嗓子沙哑：

“九哥你是不知道，你不在……我们叫那帮兔崽子欺负惨了！什么好事都轮不上，背锅、吃苦受累倒天天有份……”

杜旭打断：

“什么我们？你跟我啥时候一伙过？那话听宵哥哥若活着能说，东子、三顺也能说说，唯独你说不得。”

他指活尸头部，原先金钗固定的位置：

“甭以为娶了我姐你就是个人物，单凭今天干的这些破事，我直接胖揍你一顿闹到祠堂里都占理。”

“还有，别来给老子卖惨，你爹又不是吃素的，谁能欺负到你头上？”

杜广承愣，显然未料到对方如此决绝不留情面，嘴一瘪眼里冒水差点又开嚎，喃喃地分辩：

“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我们怎么不是一伙……连我亲哥都嫌弃我，你刚排上名号那几年我才真正过上几天舒服日子。”

杜旭没好气，懒得争执皱眉头捡起筷子用力扒饭，像跟米有仇。

杜广承却把他的沉默当作默认，肿着眼泡可怜兮兮：

“九哥，你回来吧，由你挑头带着我们接族里的活，不然这日子真没啥盼头了！”

杜旭张了张嘴。

“啪！”顾宝珊猛然将碗顿在桌面，以不低的音量：

“吃完了吗？”问的是自己女儿。

顾倩倩低头瞅自己碗，空的，汤已喝干净。

“吃完就回房去，别掺合大人说话。”老妈也没就黑脸，但面上表情肯定算不得高兴。

杜旭转头看眼妻子。

顾宝珊淡淡回望，眼神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两人视线在空中交错不到一秒又各自分开，很多事情大家早就心知肚明。

顾倩倩着实不想走，热闹没瞧够而且甚想多知道些坟山相关信息，半撒娇地：

“待会呗？我再坐坐，保证不打岔？”

光听听咋不成，她又非真幼稚也不会在旁边敲锣打鼓，能掺合什么？

“不行。”顾宝珊断然拒绝，一手拎起女儿胳膊。

顾倩倩肚里叹气，知道反抗无望只能任老妈拉走。

杜旭沉默。

杜广承像是才品出不对劲，眼神来回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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