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的雪断断续续一直落到第二日还未停，若不是隐隐听到鸡鸣，燕时怕是永远跌在这场无边无垠的梦里。

燕时醒来时桌上放着一碗香菇滑鸡粥，还冒着热气，这样精细又费时的粥怕是要花上一两个时辰才能熬成。燕时想到昨夜的磨刀声无奈地叹了口气，心肠这样软的姑娘，背上这种血债，再硬的命怕是也活不长。

“喝吧，喝完了赶紧走。”清和不知何时进了屋，身上还带着外面风雪的寒意。

他捧着那碗粥迟迟不知该如何动作。是了，没有杀手会吃别人递过来的食物，清和心下想到，伸出手去接粥碗：“是我疏忽了，粥不必喝。”

燕时捧着粥碗躲开清和伸过来的手，直直瞧了她一会儿，才缓缓到道：“姑娘的救命之恩在下还未报。”

“你当日救了我一命，今日我救你。互不相欠罢了。”

清和不甚在意地收回手。现在重伤未愈的明明是燕时，但她却被面前这个病弱的人盯得有些发毛。

燕时往前迈了一步，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略低下头盯着她的眼睛，沉声道：“姑娘若真想取我性命，昨夜便不会出手。失血过多、毒发身亡、隆冬雪夜……哪一样都能要我的命。但姑娘偏偏救了我，是为何？”

“两年前安河村我有很大的嫌疑，眉左山雪夜我想杀你。姑娘如今反倒救了我，是为何？”

“姑娘为我疗伤祛毒时应该早就察觉到我功力深厚。我昨夜昏迷，今日重伤虚弱，姑娘只需稍稍动一点点心思，就能用药物控制住我，无论杀人寻仇都能为你所用……”

“两年前，不是我先捅了你一刀吗？”她眯起眼反问道。鸦羽般的长睫垂下遮住眼瞳中倒映出的燕时，“救你不过是医者对生命敬畏的本心。我虽然被困在仇恨里，眼睛倒是还不算瞎。安河村一事与你无关，我也犯不着因为自己报仇无门，把仇恨转移到你身上。不过阁下倒是提醒了我——”

清和停顿了一下，抽出藏于腰间的短匕，瞬息之间便抵上他的脖颈：“阁下若还想活着走出眉左山，最好别动什么歪心思。”

不错，有长进，居然知道威胁人了。但是……

燕时垂眸看了眼横在脖颈上利刃，扯着脖子又往前凑了几分。锋利的刀刃随即向后收，倒是比他还怕。

但是，心还是太软。

他低声笑着，脆弱的喉结在刀刃之间滚动：“姑娘还是要找赵玄明报仇？或者……应该说去送死？”

清和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被这话刺到。身上寒意愈深，一身素白单衣似是随时都要消散了去，“你我不过有过几面之缘的路人，我要做何事，做何种选择都与你无关。”

清和一颗七巧玲珑心比谁都要聪明，只是心性太过良善，不愿用阴谋诡计拉旁人下水。但不巧的很，这种杀人越货的阴损事偏是他最擅长。

燕时捏着刀刃把匕首从她手中走，将还冒着热气那碗粥放到她手上，瓷白勺子碰到碗沿清脆一声响：“我帮你。”

清和：“？”

“按赵玄明的身价要收一万金，你我有缘，这碗粥就可以了。”

清和拧眉，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这又是何故？”

他们不过是有过几面之缘的陌路人，道不同，理不同，又何必来蹚这趟浑水。

“你这样天生医者心的姑娘应该留在世上行医救人，而不是白白送了性命。”

清和闻言笑出了声，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个杀手在跟她谈医者心，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吗？

有的。下一瞬，这个杀手便低头喝了口清和手里的粥，“我信你。你也信我一次，可好？”

信一个不相熟的叛逃杀手？

清和拿眼睛冷生生盯着他，“你到底想要什么？”

燕时歪头，似是思索了一番：“以身相许？”

清和：“……”

燕时面皮子生的好，是个眨眨眼就能惹得满楼红袖招的主儿，四季都带着一把素面纸扇，落雪的冬天也能把扇子摇得风生水起。他原是个胭脂堆里的浪子，却偏偏做了杀手。爱美人儿，爱美酒，活得最是潇洒快活的一个，四处留情，说出来的话向来只能信三分，不能当真。

眼见清和的脸色冷到极点，燕时连忙改口：“说笑的，清和姑娘莫急。在下自然是为了龙牙剑。”

外面的风雪吹开虚掩的门灌进屋内，燕时下意识地将她挡在身后。清和垂眸，轻轻叹了口气。她手里的粥被风雪吹得已经凉透，清和放下碗从怀里摸出一根暗红色的细绳丢给他。

“戴上。”

绳子是由浸了迷谷水的丝线编织而成的，她所处的安河村一年前被人布了道结界，不会有人关心人都死绝的小村子凭空消失这件事。没有她领着，外人进不来也出不去。她将能引路的细绳给了燕时，如此便是同意了。

午后，燕时出门去往昨夜遇难的地方。大雪封山，追杀他的人一时半刻还赶不到。他昨夜故意放跑一人，那人带着他受伤后身中剧毒被追杀逃进山的消息离开，他现在去布置一具假尸首，刚好可以借机让上面的人误以为他已死在眉左山。

昨夜来时雪深夜重，燕时并没有注意到周围的情况，现下刚一出门，看到眼前的景物，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烧的。”清和在他身后淡淡开口。

安河村整个村落，除却清和住的这间院子，其余的全都化为焦土，即使那么深的冬雪也未能把一切都掩埋掉。他无法想象清和当时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将尸体分拣埋葬，又是以怎么的心情点火烧了生养自己的村子。

燕时转过身，细瘦白净的手捂住她的眼睛。他感觉到手心被清和的眼睫轻轻扫过，燕时伏在她耳边郑重其事地开口，“等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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