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住视线的布被解开，梁则被突如其来的光线刺到，眯着眼缓了片刻，趁机不动声色地环视了一遍四周。

此处应该是间石室，两侧石壁上挂着的两盏灯是这间暗室唯一的光源。他和召南并排而坐，陆归远抱臂站在他们身后。对面坐着一个留了山羊胡子的宽袍道人，和他们之间只隔了一张二尺宽的石桌。

召南开门见山：“长辛一役，驺虞军行军作战图虽然泄露，但以他们的作战能力还至于全军覆没。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坐在对面的山羊胡嘴角一抿，从宽袍中伸出一只如枯枝般布满褶皱的手，掌心朝上摊到召南眼前：“小店做的是小本买卖，即便是殿下，也不能赊账呀。实在不行拿消息交换也可以的。”

召南也嘴角一抿，抿出一个无辜的表情，诚恳道：“榆柳巷王婶家里的老母猪，一窝下了十一个崽。”

梁则：“……”

山羊胡子缓缓道：“驺虞军流云营的伍长一顿吃九个馒头。”

陆归远：“……”

召南磨了磨后槽牙，被身后站着的陆归远用手压住一侧的肩，按住了躁动的她。传音入密：“给他吧。”

召南做了个深呼吸，勉强将一声冷哼吞进腹中。将不知从哪儿掏出的钱袋往山羊胡面前的石桌上一掷，听声音就知道是个不小的数目。

“金的。”

山羊胡将沉甸甸的一袋金子揣到怀里，一双透着精明的小眼笑得眯成一条缝：“生活所迫，殿下莫要见怪。”

从召南这个罗生堂一毛不拔的账房先生手里拿钱，相当于虎口夺食。鲜少看到召南吃亏，陆归远只顾着看热闹。

山羊胡子捋了捋胡须说道：“说起来还挺让人唏嘘的。驺虞军主帅宋岩中了赤火毒，宋曦小将军去凉川搬救兵的第二天就死了。为了稳住军心，宋岩中毒的消息一直被封锁。行军作战图在敌军手里，驺虞军又群龙无首，在腹背受敌的情况下，和北羌盟军在长辛鏖战了三天四夜，战至最后一卒，也没等来援军，最终落得个全军覆没的结果。”

“赤火毒？”召南眉头一拧。

山羊胡子道：“老朽没记错的话，红鸾大人历劫时中的也是赤火毒。”

现在看来，林御史家的那把火应该不是通修法师放的。通修死了，他和红初的记忆被人抹除。赤火毒、百鬼丹、血引之人、龙牙剑、驺虞军……看似毫无关系的几件事，罗生堂却桩桩件件都巧合地参与其中。这背后的人到底有什么目的……在他的计划里，罗生堂到底是枚误入棋盘棋子，还是漩涡中心？

召南只沉默了片刻，她用余光扫了一眼身旁的人，梁则此刻面色沉沉，垂在膝上的双手紧攥压制着暴涨的情绪，指甲嵌入掌心掐出血来。

白天珩先生已经给过他提醒，应该已经有了心里准备。召南想了想道：“张鸿卓是谁的人？”

梁则浑身一震。定安将军张鸿卓，驺虞军三虎将之一，和宋元帅是一处长大一起参军的。虽然身为将领，但心思细腻有谋略，他识字是齐瑞天教的，但那笔不同于他性格的清秀字却是跟张鸿卓学的。因此在他和少将军突围前，便将已经中毒的宋元帅交给他来照看。

梁则不知道召南怎么会在现在突然提起他，一种不好的预感骤然笼罩心头。

“这个问题嘛……”山羊胡一捋胡子，眯着眼笑道：“是另外的价钱。”

召南：“……”

躁动的陆归远被召南一把拉住，弯眼笑盈盈地看着他，传音入密：“给他吧。”

陆归远垂眸，将身上的钱袋取下递给召南，抱臂靠在一边的石壁上，面容被灯盏下的阴影笼住。

除了竹方馆的那位，召南鲜少见陆归远吃瘪，她乐得花钱看热闹，遂将手里沉甸甸的钱袋直接往山羊胡怀里一丢：“还请莫老告知。”

留着山羊胡的那人从陆归远拿出钱袋的那一刻起，闪着精光的眼睛就没从钱袋上挪开过。他掂了掂钱袋揣进袖子，眉开眼笑道：“张鸿卓常年跟随驺虞军驻守西境，和京中保持往来的只有如今的太傅，他独女的夫婿也是萧家的公子。驺虞军通敌叛国，所涉人员家里都被抄了，独独只有张将军的女儿因为有萧家庇佑免去一死。”

他说到这儿突然停下，抬眼瞧了瞧召南旁边的人。召南对他点了下头，他清了清嗓子继续道：“驺虞军是先帝留给当今天子的利剑和盾牌。殿下不妨猜一下，在这朝堂之上，有谁急于除掉小皇帝的保护锁？又有谁位尊权重只手遮天能将这么大的案子压下去；又有谁能驱使得了张鸿卓让他盗取帅印，泄露行军作战图，通敌叛国……”

梁则耳边骤然响起一声轰鸣，他像是青云寺的梵钟此刻被这一番话撞得头晕眼花。张鸿卓教他写字和将士们一个个倒在他脚下的画面相继在嗡鸣声不断的脑中闪回。

张将军和外敌私通泄露行军作战图，置驺虞军八万人性命于不顾，置大周万万百姓性命于不顾；盗取帅印伪造宋岩通敌文书，致使宋元帅满门忠烈身负污名……他……他还将中毒昏迷的宋元帅交给张鸿卓照顾，糊涂至此！糊涂至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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