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的春日,阳光像融化的蜜糖,缓缓流淌在城北那片曾被火焰亲吻过的土地上。
曾经的纪念馆,如今已化作“等你公园”。
草木葱茏,步道蜿蜒,中央矗立着一座抽象雕塑——一只青铜铸就的手自大地拔起,伸向天空,掌心托着一枚扭曲变形的铝饭盒,表面锈迹斑驳,却在阳光下泛出温润的光。
它不像是纪念死亡,倒像是在庆祝某种从未熄灭的活着。
清明这天,上百个家庭带着饭盒而来。
不锈钢的、搪瓷的、塑料的……五颜六色地摆放在草坪上,围成一圈又一圈。
孩子们不懂历史,只觉得这是场野餐会。
他们围坐在一起,一边吃着热腾腾的饭菜,一边哼唱一首谁也说不清来源的歌谣:
“叮——叮叮,停顿,再三下。”
调子走音,节奏却奇异地整齐,仿佛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牵引着。
一位老维修工牵着小孙子站在展区前,指着地下管道模型讲解:“以前啊,这儿可神奇了。冬天半夜,暖气片会自己发烫,整整十三分钟,一分不差。听说是有人守着炉子,不肯让火灭。”
孩子眨眨眼:“真的吗?那现在火还在烧吗?”
老人笑笑,正要回答,忽然间,脚下微微震动。
展馆内所有感应灯同时亮起,警报未响,但监控屏骤然跳出异常数据——整片区域的地暖系统无预警启动,温度迅速攀升至26.3℃,精准维持在人体最舒适区间。
技术人员赶来排查,线路正常,控制系统无记录,AI判定为“生态自循环现象”,无奈标注归档。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有风掠过雕塑时,发出一声极轻的共鸣,像是某个遥远灵魂轻轻应和。
而此时,公园东侧小径上,萌萌牵着女儿缓步走来。
小姑娘约莫六岁,扎着歪歪的小辫,手里拎着一个粉色饭盒,上面贴满了卡通贴纸。
“爸爸,为什么这里叫‘等你’呀?”她仰头问。
萌萌停下脚步,蹲下身,平视着女儿的眼睛。
他目光越过她的发顶,落在远处那尊雕塑上,仿佛看见母亲最后一次出门的身影——棉衣裹紧,饭盒贴胸,脚步坚定地走进风雪。
他笑了,声音很轻,却像钉入时光的楔子:“因为总有人,愿意为别人多留一会儿火。”
小女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忽然举起饭盒,踮脚往雕塑底座下一塞:“那我也等!等一个没吃饭的人!”
萌萌怔住,眼底涌起一阵滚烫的柔软。
他没有阻止,只是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任那一抹粉色静静躺在无数饭盒之间,像新的一簇火苗悄然点燃。
同一时刻,千里之外的西南山区,夜幕低垂。
一场火塘晚会正在进行。
村民们围坐烤红薯,火星噼啪飞溅,映红了一张张淳朴的脸。
一个幼儿坐在奶奶怀里,突然张嘴哼起了那段旋律:
“叮——叮叮,停顿,叮——叮叮。”
全场寂静。
“谁教你的?”奶奶惊讶地问。
孩子摇摇头,手指指向漆黑的夜空:“梦里的姐姐。她说,冷的时候,就唱歌。”
角落里,程远静静坐着,披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灰布外套。
他听着那稚嫩的哼唱,掌心那道贯穿生命线的旧疤,竟毫无反应——没有灼热,没有震颤,连一丝微痒都未曾浮现。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忽然笑了。
这一笑,像是卸下了三十年的重量。
他缓缓起身,从怀中取出那半块瓷片——边缘早已磨圆,釉面裂纹如蛛网密布。
他曾带着它走过七省十四城,在焚信炉前沉默,在废墟中撒灰,在无人知晓处种下火种。
而现在,火已生根。
他弯腰,将瓷片埋入尚有余温的火塘灰烬中,轻声道:“你们已经会等了。”
没有人注意到他的离开。
次日清晨,村民发现灰堆中央钻出一株野樱,花瓣呈暖金色,在晨光中轻轻摇曳,香气清冽如初醒的呼吸。
而程远的身影,自此消失于所有路径。
有人说他在高原放牧,羊群如云;有人说他在海边拾贝,听潮数星;更多人相信——他已经变成了风,穿行于每一个不愿沉默的夜晚。
与此同时,城市另一端,苏怜签下了最后一份文件。
“糊涂基金”正式移交青年团队运营。
交接仪式上,新人展示了最新项目:“情绪账本APP”——用户可用手势涂鸦、语音碎片、甚至心跳频率,记录那些无法言说的心事。
演示环节,系统自动识别一段盲文输入,屏幕缓缓浮现一行字:
“别把我葬在水泥地下,我想听着锅响。”
全场静默。
苏怜坐在第一排,指尖轻轻敲击轮椅扶手,节奏与当年账本翻页声一致。
她没有落泪,只是缓缓起身,用力鼓掌。
掌声不大,却持续了很久。
返程地铁上,练习本从包中滑落,翻开至童年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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