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门口的光线似乎微妙地扭曲了一下,像是一滴浓墨滴入清水,但速度极快,快得让人以为是眼花。
紧接着,一个身影踉跄着跌了进来,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推了一把。
这人穿着一身褴褛的、颜色难以分辨的短褂,裤腿上沾满了泥点,脚上一双破草鞋几乎散架。
他肤色黝黑,脸上刻满了风霜的痕迹,一双大手骨节粗大,此刻正死死攥着一条……看起来像是断了的缰绳?
他头上还扣着一顶破旧不堪的毡帽,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汗味、尘土味和一种与七侠镇格格不入的、沉重的疲惫感。
客栈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不速之客身上。
那人晃了晃脑袋,抬起一双浑浊却带着惊惶的眼睛,茫然地环顾四周。
他看到的不是北平城里熟悉的灰墙尘土,不是熙攘的人流车马,而是一个古色古香、透着股怪异温馨的厅堂,几个穿着古怪、表情各异的人正盯着他。
“这……这是哪儿?”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拉破的风箱,带着浓重的京片子味儿,“我的车呢?我的祥子呢?”
他下意识地紧了紧手里的断绳,仿佛那还是牵着他那辆宝贝洋车的缰绳。
白展堂最先反应过来,一个滑步挡在佟湘玉身前,抹布往肩上一搭,脸上堆起职业性的笑容,眼神却警惕地扫视着对方:“这位……客官,您打尖还是住店?您这……造型挺别致啊。”
他心里嘀咕,这主儿看着不像有钱的,可别是来吃白食的,或者更糟,是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新品种劫匪?
佟湘玉也从柜台后探出身子,蹙着眉:“是呀,这位好汉,您这是打哪儿来呀?怎么……怎么好像刚从泥地里捞出来似的?”
她心疼地看了眼刚擦过的地板。
郭芙蓉好奇心起,凑上前去,围着那人转了一圈,鼻子抽动两下:“嘿,有股子马粪味儿……还有点儿像放了仨月的咸菜。你谁啊?什么车?什么祥子?你这绳子是遛狗挣断的?”
吕秀才也放下书册,小心翼翼地靠近,保持着安全距离,沉吟道:“观其形貌,听其口音,非我本地人士。衣着服饰,颇类前朝劳役之辈。然手持断缆,口呼‘祥子’,祥者,吉祥也,子者,尊称或小儿也……莫非是丢了孩子?或是……坐骑名唤‘祥子’?”
他越分析越觉得自己思路清奇。
那人被众人围住,七嘴八舌问得头晕,脸上的茫然更深了。
他使劲眨了眨眼,又看了看手里的断绳,喃喃道:“我不是在拉包月去西直门吗?天儿阴得厉害,像是要下雨……拐过一条胡同,眼前一黑,就到这儿了……这儿是……客栈?”
他终于从周围的环境和对话里捕捉到关键信息。
“没错儿,同福客栈,七侠镇头一份儿!”莫小贝举着糖人蹦过来,抢着回答,“你叫啥?”
“我……我叫祥子。”汉子老实地回答,随即又急切起来,“骆驼祥子!你们看见我的车了吗?新的,刚拉上包月,车份儿还没交呢!”
对他来说,那辆洋车就是他的一切,是他的腿,他的饭碗,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依靠。
“骆驼……祥子?”佟湘玉重复了一遍,和众人交换了一个迷惑的眼神,“这名字咋这么拗口?你是拉骆驼的?”
白展堂噗嗤一笑:“拉骆驼跑我们客栈来了?掌柜的,咱这儿可不缺骆驼,后院那头老骡子都快吃穷咱了。”
郭芙蓉却来了兴致,一拍巴掌:“我明白了!你是不是西域来的?骑着骆驼卖香料的那种?你这身打扮是……西域最新潮流?”
祥子听得云里雾里,只抓住“骆驼”二字,连忙摆手:“不是骆驼,是洋车!人力车!拉人的!”
他努力比划着,做出拉车的姿势,“两个轱辘,一个座儿,人在前面跑……”
吕秀才恍然大悟,击节道:“哦!明白了!足下所言,乃是代步之术!类似轿子,然非人抬,乃人挽之!《周礼》有载……”
“停停停!”佟湘玉赶紧打断秀才即将开始的引经据典,走到祥子面前,上下打量着他,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同情和算计的神情,“额说祥子兄弟,看你这样儿,是遭了难了?车没了,流落到俺们这儿了?”
祥子木然地点点头,他还没完全从穿越的眩晕和失去洋车的打击中恢复过来。
佟湘玉眼珠转了转,压低声音对白展堂道:“展堂,你看这人,身子骨结实,像是个能干活儿的。咱们后院里劈柴挑水的活儿正缺人手,郭芙蓉毛手毛脚,这个月都摔了仨碗了,要是他能……”
白展堂会意,凑近祥子,用胳膊肘捅了捅他,低声道:“兄弟,落难了是吧?别急,我们掌柜的心善,给你口饭吃没问题。不过嘛,这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你看,我们客栈正好缺个打杂的,劈柴、挑水、扫地、刷碗……工钱嘛,好说,管吃管住,一个月……二钱银子,咋样?”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