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阿葵,是金陵城“喜荣班”里专唱哭丧戏的。
这行当可是红白喜事里的头一份!谁家老了人,不得请我们去哭几声?
哭得越惨,主家越有面子,赏钱越厚!
我这张脸,就是为哭戏生的——眉眼天生带愁,嗓子一吊,那悲声能从人天灵盖钻进去,直揪心肝肠子!
可班主总嫌我哭得“不够实”。
“阿葵啊,你这哭,像隔夜饭,闻着有味儿,入口不烫心!”
呸!死人都让我哭活了,还要怎样?
直到那天,班主神神秘秘抱来个黑漆匣子。
打开一看,是件戏服。
素白孝衣,麻布质地,却透着股阴惨惨的光泽。
衣襟、袖口、下摆,用暗红色的线绣着层层叠叠的蔓草纹,那红色深得发黑,像干涸的血。
最奇的是,衣服自带一股味儿。
不是霉味,是种极淡的、甜丝丝又凉嗖嗖的香气,像三九天打开的、放了冰片的蜜饯罐子。
“这可是宝贝,‘湘西尸班’流出来的‘泣衣’!”班主压低声音,眼冒精光。
“穿上它唱哭丧,保管你眼泪像开了闸的河,声腔直通幽冥地府!”
他搓着手,“今夜司徒家老太爷出殡,点名要最惨的哭。赏钱这个数!”他伸出五根手指。
我心动,又犯嘀咕。
“尸班”的东西?听着就晦气。
“班主,这衣裳……干净吗?”
“干净!干净得很!”班主拍胸脯,“就是有点儿‘认生’,头回穿,可能……有点凉。”
黄昏时分,我捧着那件“泣衣”进了后台。
入手沉甸甸,不像麻,倒像浸了水的皮子。
抖开时,那股甜凉气更浓了,钻进鼻孔,激得我太阳穴一跳一跳。
管它呢!为了赏钱!
我换上自己的里衣,再套上这件孝服。
刚一上身,我“嘶”地倒抽一口凉气!
凉!透骨的凉!
不是布料那种凉,是像有无数根冰冷的细针,顺着毛孔扎进来,瞬间游走全身!
我打了个寒颤,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但奇怪的是,这股凉意过后,身体深处反而泛起一丝诡异的……暖意?
像喝了口烈酒,从胃里烧上来。
对镜照,素白孝衣衬着我苍白的脸,那暗红蔓草纹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竟像活物在缓缓爬动。
我晃晃头,定睛再看,又不动了。
“阿葵!快!时辰到了!”班主在外头催。
司徒家灵堂,白幔高悬,纸钱纷飞。
棺材停在正中,檀香混着尸臭,味道冲鼻。
我深吸一口气,走到灵前,按照规矩,先拜。
一跪下,身上孝衣突然无风自动,下摆轻轻拂过地面。
那股甜凉气从我领口袖口散出来,混进灵堂的香烛味里。
我开始唱。
第一声哭腔出口,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声音又高又锐,带着一种非人的凄厉,根本不是我能发出的调门!
而且眼泪完全不受控制,哗啦就下来了,冰凉冰凉的,流过脸颊,滴在孝衣上,瞬间被布料吸干,连点水渍都没留。
我越唱越悲,越哭越凶。
眼前渐渐模糊,不是泪,是像蒙了层白雾。
雾里,灵堂的景象变了。
那些披麻戴孝的孝子贤孙,脸变得模糊不清,只有一片惨白。
棺材盖子似乎微微挪开了一条缝。
一股更浓的、甜腻腻的腐烂气味从缝里飘出来。
而我身上的孝衣,那些暗红蔓草纹,开始发热!
像烧红的铁丝烙在皮肤上!
我疼得想尖叫,嘴里却依旧流泻出更加悲痛欲绝的哭唱,声音完全不像我的,像个陌生女人在借我的喉咙嘶喊!
我想停,停不下来!
手脚也不听使唤,动作变得僵硬又夸张,一甩袖,一跪拜,充满一种诡异的仪式感。
灵堂里寂静无声。
只有我非人的哭唱在回荡。
那些“孝子贤孙”的白脸,齐齐转向我,黑洞洞的眼眶对着我。
棺材盖的缝隙更大了。
我看见里面伸出一只干枯青黑的手,指甲又长又尖,朝着我的方向,慢慢勾了勾。
然后,我听到一个声音,直接响在我脑子里,沙哑得如同两片砂纸摩擦。
“好……哭得好……再哭响些……把我……哭醒……”
我魂飞魄散!
拼尽全身力气,猛地一咬舌尖!
剧痛让我喉咙一哽,哭唱戛然而止。
我像截木头般向后栽倒。
耳边最后听见的,是班主气急败坏的声音和一片混乱的惊呼。
醒来时,我已躺在自家床上,喉咙火烧火燎,浑身骨头像散了架。
班主坐在床边,脸色难看。
“阿葵,你昨晚……可把主家吓得不轻!”他眼神躲闪,“哭到一半突然厥过去,口吐白沫……赏钱打了对折!”
我挣扎着坐起,声音嘶哑:“那……那衣裳呢?”
班主支吾:“收……收起来了。你怕是累着了,歇几天吧。”
他匆匆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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