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陈大状的师父却没有半点的欢愉和欣慰。
他一头白发为了孙井生的事情奔走,连同陈大状在内谁也不明白为何大名鼎鼎的状师莫忠怀会接下这个走向非常明确的案子。
甚至有那么一段时间,传闻是莫忠怀为了彰显自己状师之能,试图想要为孙井生翻案。
如何翻案?孙井生这个案子,人证齐全,不少人看着孙井生半夜入那家,再满身是血的走出来。打更的人撞见他手握斧子,一身血迹路过长街,一瘸一拐。
而物证就是斧子,血衣。
孙井生居然用的就是家里砍柴的斧子,穿的也是自己一直穿的衣裳。
公堂上问及为何没有消灭证据,孙井生回答:“那是吃饭的家伙,丢了没钱买。拿衣服洗洗还能穿,为何要丢?”
哑口无言。
这样认证物证铁证如山,凶犯当堂认罪的案子。有何可辩?
莫怀忠问陈大状:“谁给孙井生的二两银子?”
陈大状楞在当场。
谁给的孙井生的二两银子?
孙井生无故杀人,之后十天花天酒地,十天时间,总共花了二两银子。孙井生当时说的明明白白:“那家人我不认识,可是我只要杀了他们全家,我就能得二两银子。”
所以孙井生杀人,和二两银子息息相关。是有非常非常重要的前后因果关系的。
但是在公堂的审理中,在之后的公案昭告中,都没有出现二两银子这四个字。
似乎孙井生就是个天生残暴的恶人,他就是无缘无故的杀人,毫无理由的犯案。而之后的花天酒地,其实也算不上是花天酒地。孙井生不过是一直在吃猪头肉喝酒。二两银子罢了。
看起来很多,但是二两银子其实是庄稼人努力一把,一年的收成;是小本生意好的时候三个月的支出;而对于那些财主小康人家来说,二两银子,不过就是一顿体面的酒席。——谁家给高堂过寿不花个二三两银子啊?
这些人不会相信,会有人为了区区二两银子就屠杀满门的。
被杀害的那家人,是个体面的小本生意的人家,种花的。和街头巷尾做小本生意的没什么差别。谁能原因相信,自己在别人眼里,命就只值二两银子呢?
所以他们理所当然地跟着官府一同‘忽视’了这中间出现过的二两银子。
也理所当然相信,一个会轻易屠杀别人满门的人定然也会去偷别人的二两银子。说不定就是孙井生杀了人全家,然后拿走了人家家里的二两银子呢?
陈大状当时才十四岁。
他觉得自己见证恶匪已经是极限。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匪,当然恶贯满盈,他会杀人,定然也会去当小偷,定然也会欺凌老弱,定然也会霸道一方........
他如此理所当然的认为。
但是莫怀忠告诉他:“孙井生从来没有偷过东西。”
怎么可能?
莫怀忠说:“孙井生父母在世的时候,在私塾眼馋别人的点心,在庙会上偷了香案上的一块油糕,差点被爹娘打死,所以他后来长大,就算是再饿,也没敢动过偷的念头。”
陈大状嘀咕:“不敢偷,却敢杀人.......”
莫怀忠说:“他穷极了。”
这就叫‘穷凶极恶。’
孙井生,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不是一家无辜者的人命只值得二两银子,而是孙井生,从来没有见过比二两银子更多的钱。
这不是一桩好辩驳的官司。
官府刻意回避了主使的元凶。特意引导了百姓忽略源头。把一切的因果所在,全部都扣到了孙井生的身上。
而官府的速度,就是印证莫怀忠猜测正确的做大证据。
从一个案子抓捕,审理,判决,执行。平均时间,官府会有三月时间。
故而才有秋后问斩的说法。
秋后问斩的意思最早来自《礼记·月令》记载:“凉风至,白露降,寒蝉鸣,鹰乃祭鸟,用始行戮。”
朝廷认为,春夏应该行赏,秋冬才可行刑,此即后来所说的“秋后问斩”。
孙井生杀人时间是春末。从灭门案发,到抓捕孙井生,十天,再到判决,十天。而处决,一天。
二十一天。
夏日刚刚过来打了个照面。
甚至都没来得及等到秋风。
陈大状并不相信这件事情。
如果有权有势,真的要杀一家平民,何必闹成这样?何况有权有势的人,为何会和平民过不去呢?
莫怀忠当时问陈大状:“要不要赌一赌?”
陈大状当时问:“赌什么?”
莫怀忠说:“赌你一生坚持本心。匡扶正义。”
.......
莫怀忠输了。
他输了官司。莫怀忠被官府斥责怀疑朝廷命官,诬陷忠臣,而被剥夺了状师资格。险些逐出左海。亏了左海状师盟联名请求,这才令左海府衙收回了成命。
莫怀忠得以留在故土。
但是他一蹶不振。
老泪纵横。
他也学了饮酒,莫怀忠酒量不好,饮酒必然发疹发痒,故而之前半生滴酒不沾。而到了后来潦倒,甚至没有钱买得起美酒佳酿,他就喝地瓜烧,喝和孙井生一样喝过的地瓜烧,他居然到了后来,就不再发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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