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帅!”兵部尚书周明礼气喘吁吁地奔到马前,官袍皱巴巴地沾满尘土,老脸上交织着愧疚与惶恐,双手捧着一枚青铜铸造、造型古朴的虎符,“京畿……京畿大营能抽调的……全在这里了!粮草……只……只凑足了二十日之用,后续……下官……”他声音哽咽,后面的话被夜风吹散,只剩下无尽的难堪。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仓廪空虚,他纵有三头六臂也变不出更多粮秣。
吴远亮的目光在那枚象征着兵权却也象征着沉重枷锁的虎符上停留一瞬,没有伸手去接,只沉声道:“有二十日,够了。够老夫在飞云关下,砍下阿史那邪的狗头当酒壶!”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金铁交鸣的质感,穿透夜风,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士兵耳中,如同一剂强心针注入众人心中。他猛地一勒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穿云裂石般的嘶鸣!
“开城门——!”
轰隆隆……沉重的城门在绞盘刺耳的呻吟声中,缓缓向两侧洞开。城外,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是未知的死亡之路,也是通往国门的浴血征途。
“儿郎们!”吴远亮的声音如同滚雷,在城门洞中炸响,“随老夫——杀贼!”
“杀贼!杀贼!杀贼!”压抑到极致的沉默被瞬间点燃!钢铁的洪流爆发出山崩海啸般的怒吼!步卒如林的长矛猛地顿地,发出整齐划一的轰鸣!轻骑催动战马,汇成一道决死的铁流,以吴远亮那玄甲披风的血色身影为锋矢,义无反顾地冲入了城门外的无边黑暗!
烟尘滚滚,蹄声如雷,迅速远去,只留下安定门洞内依旧回荡的杀声余韵,和城头上无数双含泪目送的眼睛。
在这股悲壮洪流涌出城门的同时,帝都幽深如迷宫般的暗巷里,另一股潜流正无声地涌动。距离安定门三条街巷的“炭敬胡同”,一座看似普通、门楣上挂着“陈记杂货”幌子的院落,厚重的大门悄然打开一道缝隙。没有灯火,只有憧憧黑影如同鬼魅般快速闪出。他们身着深青色劲装,外罩不起眼的灰布短褂,动作迅捷如狸猫,彼此间没有任何言语交流,仅凭手势和眼神传递信息。每个人背上都负着狭长的包裹,腰间鼓鼓囊囊,行走间步履沉稳,落地无声,一股训练有素的精悍与杀气被刻意压制着,却依旧在冰冷的夜空气中弥漫开来。
为首一人身形颀长,脸上覆着一张毫无表情的青铜面具,只露出一双寒星般的眸子。他抬头望了一眼安定门方向渐渐消散的烟尘和隐约传来的杀声,面具下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勾了一下。他抬手,打出一个复杂而迅疾的手势。
数十名青衣人如同得到指令的毒蛇,瞬间分成数股,悄无声息地融入帝都纵横交错的黑暗街巷,目标直指皇城外围几处关键的水门、粮仓及……废弃的“百炼坊”。暗夜,是他们的猎场。而猎物,尚不知自己已被冰冷的弩矢悄然锁定。
宸郡王府,听涛轩。
熏炉里上好的沉水香悠然吐纳着宁神的暖烟,却丝毫驱散不了室内的肃杀寒意。萧宸轩斜倚在铺着雪白狐裘的紫檀木软榻上,月白锦袍的衣襟微微敞开,露出颈间一道刺目的新鲜擦痕,血迹已凝成暗红。他俊美近妖的脸上不见白日遇刺的惊惶,只有一片漫不经心的慵懒,修长的手指把玩着一枚通体碧绿、雕工精巧的玉蝉。只是那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里,再无半分风流笑意,深不见底,如同两口冰封的寒潭。
“王爷,查清了。”白日里那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垂手肃立榻前,声音平板无波,却字字清晰,“七名死士,齿缝藏毒,见血封喉的‘鹤顶红’。尸身上无任何标识,所用劲弩是军中制式‘神臂弩’,但编号已被锉去。弩箭箭簇淬毒,乃北境特有的‘黑寡妇’蛛毒混合箭毒木汁液,中者立毙。”他顿了顿,抬眼看了看萧宸轩的脸色,“刺客动手时,配合默契,直扑车驾,目标明确,只取王爷性命。非死士营或顶尖杀手组织,难有此等果决狠辣。”
“军中劲弩,北境剧毒……”萧宸轩把玩玉蝉的手指微微一顿,冰凉的玉质触感仿佛渗入心底。他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似笑非笑,“有意思。这是有人嫌本王碍事,要借北狄的刀,来斩本王这根‘刺’?”他轻轻摩挲着颈间的擦痕,那冰冷的触感提醒着他弩箭擦过时的凌厉杀机。不是做戏。那股杀意,纯粹而直接,就是要置他于死地。
“府外‘眼睛’可有异动?”他懒懒问道,目光却锐利如刀锋扫向管家。
“回王爷,半个时辰前,慈宁宫那位派来的两位御医已‘诊视’完毕,留下三副安神汤药。金吾卫增派了一队人马‘护卫’府邸四周,名为保护,实为监视。暗哨回报,内卫府的‘夜枭’,至少有三只落在了我们府邸周围的树梢上。”管家回答得一丝不苟。
“呵,关怀备至啊。”萧宸轩轻笑一声,将玉蝉轻轻按在掌心,指腹感受着那细腻的纹理,“本王遇刺,她比本王还紧张。是怕本王死了,那点好不容易抓住的‘尾巴’就断了线?还是怕……本王手里的刀,落到别人手里?”他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算计。柳诗窈的反应在他意料之中,甚至是他遇刺后刻意引导的结果。借她的势,正好将自己更深地隐藏,也将那支“商队”的行动,掩藏在这混乱的迷雾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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