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九跟在后面,一言不发。
“压稳!”梁伯喉咙里滚出半句粤语,长矛倒持猛击木楔。
汉子的虎口被震得发麻。
刚刚梁伯和陈九带着最后一批人,选择了大路前面的一处弯道,推了马车,利用车体自重和木质结构的稳定性横亘于道路中央。车厢的木板和车轮构成第一层阻挡,他们迅速拆解马车部件,将车辕、木板一些斜插在地面,一些堆叠于马车后方,形成交错的尖刺状结构。
路障下面还做了最后一道保险。
做完这些回来,人和物资都已经下去得差不多了。
“后生仔,走吧。”老兵咧开干枯的嘴。
“你带他们走,去找那个白鬼指的岛,”陈九摇摇头,把一个小小的火药罐的牛皮绳在掌心缠了三圈,“得有人把桩子拆了,正好我去前面会会那班鬼佬。”
梁伯的长矛重重磕在岩石上:”拼命的事还轮不到重伤号。”他指了指陈九还在渗血的脖颈和肩膀。
“你连枪都不会用,上赶住去送死?”
“你的脚也不好,跑都跑不快。”
陈九给自己腰上挂上监工的牛皮水袋,“那个白鬼我信不过。”他踢开脚边带血渍的碎石,“胡安带我去镇上的酒吧,那里的老板混有咱们的血,偷偷帮了我,没有他给的小刀,我杀了胡安也得死。我想去试试去找他,能不能再给咱们找一条生路。”
悬崖下发出沉闷的敲击声......是看着潮水的人在发信号。梁伯把背后的枪甩到前面:“那我陪你,有个照应。”
陈九摇摇头,脸上带上了不容置疑的神色:“你不认识路,再一个,逃跑的人越多目标越大。”
“快走吧!”
“沿路做上标记,要是能寻到消息,我自去追你们。”
那敲击的声音再次响起,不过急促了许多。陈九最后探头望了眼海湾,破晓的雾霭里,金光满天。
潮水涨得比人快。
犬牙交错的礁石正在慢慢被海水淹没,风也转向了。
留给他们的窗口期就还有几分钟。
梁伯最后拴上了绳子,肩头勒着两袋火药,腰上缠的麻绳串了最后几袋物资。
他手里攥着长矛,绳子缠在木柄上,跟在八字胡的后面赶上了最后的逃命绳道。
陈九顾不上管他,他在树下喊了半天的哑巴,这个倔强的小脑袋却怎么也不肯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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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梁伯最后割断绳索时,太阳的光晕已染红岩壁。
歪歪曲曲的岩峰中留着木桩楔入的痕迹,麻绳断口参差不齐地飘在海风中。礁石间,逃亡者们互相搀扶着没入潮汐。
悬崖顶上突然轻微闷响,陈九推下的粗木桩贴着崖壁砸落。阿萍缩进一处凹岩,飞溅的碎石擦过竹篓。
潮水漫到梁伯脚下时,前面的队伍顺着岩壁已经半截身子都陷在了海水里,阿昌走在前面,粮食袋浮起来,他不得不高举过头顶,颈侧青筋暴起如蚯蚓。
背后悬崖传来哨子的尖啸。晨光刺破雾霭的刹那,他听见了远处急促如鼓点的马蹄声音。
“他们来了!“梁伯突然说。
一声嘹亮的号角在夜空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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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初升,穿过甘蔗林的缝隙。
陈九与哑巴少年蜷缩在废弃的马车残骸后,他深吸一口气,手指微微发抖。回头看了眼小哑巴,后者在地上刨了一个坑,插进去一根空心的管子,伏在地上听马蹄声的距离。
海风狂舞,甘蔗林翻涌如浪,西班牙骑兵的皮鞭声与马蹄声穿透薄雾。
“要来了!”
陈九指向马车堆里的木箱,那是殖民者用来熏蒸甘蔗田的硫磺。
哑巴立刻会意,两人用砍蔗刀撬开木箱,硫磺粉末混着其他不知名的粉渣簌簌洒落。三辆马车歪倒在路上,堆成半人高的路障。
陈九掏出偷藏的火折子时,东南风骤起,裹挟着海雾掠过石灰岩山丘。
风向比刚才有些歪,没有正对着大路方向,但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陈九深吸一口气,迅速点燃火折子,掷向硫磺堆。硫磺遇火即燃,瞬间爆发出刺目的火光,青白色浓烟如毒蛇般窜起。
追兵的声音越来越近,马蹄声震耳欲聋。陈九和小哑巴迅速钻入甘蔗林中,隐没在高大的甘蔗丛后。甘蔗叶在风中沙沙作响,掩盖了他们的呼吸声。
从甘蔗种植园到殖民者铺设的碎石路,此刻横亘在前的是一支西班牙骑兵队的长龙。
西班牙骑兵队长佩德罗萨的呵斥声迫近,马匹喷着白汽,铁甲胸铠在雾中泛着寒光。他骑在马上,有些心不在焉。
最近这几年,暴乱事件层出不穷,甚至山林里都拉出了一支黑奴的起义军。
怎么那些乖顺的黄皮猪也开始反抗?
他本不愿意紧急出动,这几年的暴乱死了不少巡逻队的兄弟,他亲眼见过那些暴徒的凶狠,那是能烧穿一切的愤怒,无畏生死。
但是圣卡洛斯甘蔗园虽然并不算大,他的主人却背景深厚,跟他们的上级,国民警卫队的指挥官是勾肩搭臂的好“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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