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父杀天兄,江山打不通?兄莫忘,翼王剑折大渡河时,曾血书“来世再续天国梦”。今某等残躯苟活异邦,真要埋头缩卵一辈子?若不能教这些欺辱同胞的白鬼血染太平洋,何颜见天京城头万点魂?”
“黄金若粪土,肝胆硬如铁。”
“兄血是否未凉矣?”
“太平天国丁巳年残部 梁文德顿首。”
矿洞深处传来少年的询问,随即被人死死捂住,只剩断续的呜咽。
“秦伯说你们缺药。”
陈九眼眶不知为何也有些湿润,他示意旁边的汉子解开行囊,露出油纸包裹的金创药和三七粉。王崇和适时递上牛皮水袋,袋口倾泻出高粱酒香,这是托至公堂的老药师用蛇胆泡的清热解毒药酒。
脚步声再次响起,这次带着迟疑的节奏。
陈桂新突然收刀,脸上带着深深的落寞。
“带白皮过堂,要先饮符水!”
洞里出来的人端着碗,拿起王崇和的水囊倒出酒液,然后洒下一把灰,变成半碗黑汤。
威尔逊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按着头喝掉,他惊恐地望向身边的卡洛律师,后者也被强行灌着,仰头饮尽自己那碗。
他不懂这些人搞什么把戏,还以为自己是被下了什么药,痛苦地呕吐,而不久前才达成合作关系的陈九却没有阻拦。
“带他们进内洞。”
岩缝比想象的更窄,两人宽的洞口越往里走越窄,陈九不得不卸下枪套侧身挤入。腐臭和排泄物的酸味涌来,让人眉皱。
卡洛的律师袍下摆沾满暗绿色苔藓,惹得他裹紧了衣袖,虽然厌弃但仍不敢抱怨。
他暗暗注视着前面带路的凶徒,那封信一读出来,剑拔弩张的气势顿时消散,两方人马都变得沉默,身上的冷意却更甚,让他不自觉起了鸡皮疙瘩。
这帮人要干什么?
从劫匪出现开始,这一路就像脱轨的列车一样,让他全然看不懂。
先是哄的那个落魄记者跟个狗腿子一样上蹿下跳,然后又四处乱窜。
不是说要去萨克拉门托寻人,不应该是四处打听吗?来这莫名其妙的地方干什么,一个清国佬的罢工营地又能做什么?
这里为什么这么臭!上帝啊!
他对自己未来的日子充满绝望,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满眼都是麻木呆滞。
转过三道弯,豁然开阔的溶洞让所有人呼吸一滞。三四丈高的穹顶充满刀劈斧凿的痕迹,本该壮阔的奇观却坐着躺着密密麻麻的黑影,在孤零零一个火把的残光下令人窒息。
岩壁凿出的“粮仓”里,空空荡荡。
“小心脚下。”
陈桂新踢开几个碎石头,“上个月有几个外出找吃食的被铁路巡逻队试新枪,拿人当活靶。”
“只找回来被野兽吃剩的骨头….”
带路的汉子举着火把,昏黄的光晕在矿洞岩壁上摇曳。
里面很黑,根本看不清有多少人,估计这些人早就断粮许久,若不是他们突然造访,恐怕连火把也舍不得点。
他走过蜷缩的人群,鞋子碾过碎石发出细碎的脆响。洞窟深处飘来腐肉与排泄物混合刺鼻气味,里面很空阔,应该是另外凿了排气通风的地方,要不然容不下这么多人呼吸。
好在矿洞内部还算干燥,总不至于潮湿发闷。
十几个汉子挤在岩壁下,肋骨根根分明地凸起,活像被风干的咸鱼。
“给口水吧…”倚在墙边的青年突然抓住他的裤脚,力道大得吓人。陈九解下水囊时,青年喉结疯狂滚动,却只敢小口啐饮,之前有人抢水被活活打死。
律师卡洛用手帕死死捂住口鼻,黑色的羊毛大衣早被岩壁摩脏。他和畏畏缩缩的威尔逊两人缩在队伍中间,看着火光照亮一张张蜡黄的脸。某个瞬间,卡洛竟觉得这些黄种人的眼睛在黑暗里泛着狼一样的幽光。
“四百二十七口,全在这了。”
“原来有五百多口,死了很多了…..”
陈桂新踢开挡路的破陶罐坐下,罐底残留的臭气让刘景仁胃部抽搐。老秦带来的咸鱼干和水囊被层层传进洞窟深处,吞咽口水的声响不绝于耳,这帮人连说话的力气也无了。
“铁路公司在河谷的支流派了巡逻队。”
“狗日的连舀几口水也不行!”
“现在没多少火油,夜里看不清路,出去找水的兄弟差点摔死....”
陈九跟着坐下,默不作声地看着黑暗中瘦削的人影传递食物。那些他不怎么在意的咸鱼,能让这么多张嘴熬多久?眼前这些枯槁的面孔,让他仿佛看到当年漂洋过海的“猪仔舱”。
他知道这里情况不是很好,但没想到如此不堪。
他忍不住庆幸自己因为意外先来了这里,要不然等在萨克拉门托再浪费些时间,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九哥,咱们杀进萨克拉门托!”
少年阿吉突然从人堆里窜出,说着陈桂新熟悉的客家方言,肩胛骨随着吼叫耸动:“咱们抢了食物就跑!”洞窟里响起零星的附和,又被更多虚弱的咳嗽声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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