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轻力壮的卡纳卡男人,都去了白人的种植园或码头当苦力,用繁重的劳动换取微薄的薪水。
而留在村子里的,大多是老人、妇女和孩子。
他们的脸上,带着一种与这片美丽风景格格不入的、深深的迷茫与哀伤。
原始的、落后的、传统的生活方式在“先进与文明”的冲击下,不堪一击。
这么一对比,似乎在清政府治下的他们还要好得多。
落后就要被殖民,落后就要挨打,这是当今“文明世界”的主旋律。
然而,在这些看似衰败的村落里,陈九也看到了一种顽强的、未被完全磨灭的生命力。
他们依旧保持着自己的语言和传统,依旧在用古老的方式捕鱼、耕作。
在村落的集会所里,长老们依旧在向年轻一代讲述着关于神明和祖先的古老传说。
陈九甚至看到,在一个村落的入口处,几个卡纳卡青年,正用警惕而充满敌意的目光,注视着他们这些外来者。他们的手中,握着捕鱼用的长矛,那姿态,分明是在保卫自己的家园。
“九爷,” 阿吉低声说道,“这些人……不好惹。我听说,他们很排外,尤其是对我们这些亚洲来的新客。”
“他们排的不是我们,阿吉。”
陈九摇了摇头,“他们排的是所有试图抢走他们土地的人。”
他看着那些皮肤黝黑、轮廓深邃的年轻人,眼神里没有敌意,反而带着一丝复杂的、近乎同情的理解。
在这片正在被外来资本疯狂吞噬的土地上,他们和华人一样,都是被剥削、被边缘化的弱者。只不过,他们比华人更早地品尝到了家园沦丧的苦涩。
“记下这个地方。” 陈九对阿吉说,“还有刚才那个带头的年轻人的样子。或许有一天,我们会需要朋友。”
考察的最后一站,是茂宜岛。
他们乘坐一艘小型的蒸汽渡轮,来到了这座被誉为“山谷之岛”的地方。这里,是斯普雷克尔斯的王国。
一下船,他们便被眼前的景象所吸引。
一条崭新的窄轨铁路,如同黑色的巨蟒,从港口一直延伸到内陆的甘蔗林深处。
小型的蒸汽机车拖着一节节装满甘蔗的车厢,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
而在铁路的两侧,是规模宏大得令人咋舌的灌溉工程。
巨大的沟渠如同人工开凿的运河,将山谷里的溪水,源源不断地引向那些新开垦的、一望无际的甘蔗田。
“叼……”
阿吉喃喃自语,“这得花多少钱?用多少人命去填?”
他见过比这规模更大的萨克拉门托的农场,甚至亲身参与建设,但他们还停留在传统的农耕结构,远没有这种与钢铁结合的美感。
“九爷,咱们也修个铁皮车吧,多方便….”
成千上万的劳工,像蚂蚁一样,在这片巨大的工地上忙碌着。
他们中有华人,有卡纳卡人,甚至还有一些皮肤白皙、金发碧眼的欧洲人,那是来自葡萄牙的合同工。
他们挥舞着锄头和铲子,在监工的呵斥下,挖掘着沟渠,铺设着铁轨。
这里,是夏威夷蔗糖产业的心脏,也是一座巨大的、吞噬生命的血汗工厂。
陈九站在一处高地上,俯瞰着这片被资本和意志彻底改造过的土地。
一个以铁路为骨架,以灌溉系统为血脉,以数万名劳工的血汗为养料的、庞大的、现代化的农业帝国。
而他自己,想要在这片土地上分一杯羹,想要在这里扎下自己的根,他要面对的,就是这样一个强大、冷酷、并且已经占据了绝对先机的对手。
“走吧。” 他对阿吉说,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回檀香山。该去会会这位大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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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面的地点,没有选在斯普雷克尔斯那座戒备森严的别墅,也没有选在鱼龙混杂的中华会馆,而是定在了檀香山港口附近一家新开张的、由德国人经营的高级餐厅。
这本身就是一种微妙的试探。
陈九只带了卡洛·维托里奥一人前来。
卡洛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伦敦西装,举手投足间,带着一种属于顶尖律师的自信与从容。
这是长年累月和大人物打交道、商业谈判后的气场,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宣告:陈九的背后,同样站着熟悉西方规则的专业力量。
斯普雷克尔斯比他们先到。
他穿着一身白色的亚麻西装,没有打领带,显得轻松而随意。
他独自一人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只放了一杯清水,正饶有兴致地看着窗外港口里忙碌的景象。
看到陈九和卡洛进来,他站起身,脸上露出了笑容。
“陈先生,这位先生,欢迎。”
他伸出手,用他那带着浓重德国口音的英语说道,“请坐。这里的牛排很不错,是我从汉堡的老家请来的厨师亲手做的。”
陈九与他握了握手,平静地在他对面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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