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下去,成了唯一的念头。
他像一头孤狼,在满目疮痍的土地上游荡。
靠着年轻力壮,他抢过野狗嘴里的腐肉,也曾从快要饿死的人手里夺过最后一点食物。
他变得沉默寡言,眼神里却多了一种令人畏惧的凶狠。
那是在与天灾、与人性的险恶搏斗后,被逼出来的狠戾。
一个月后,他听人说,要去澳门。
那里是洋人的地界,不受大清官府管辖,是个纸醉金迷的地方,只要肯卖力气,总能找到一口饭吃。
更重要的是,从那里可以“过番”,去南洋,去金山,去一个可以重新开始的地方。
他的一个远房堂叔,据说就在澳门做“客头”,专门介绍乡人出洋务工。
凭着这个渺茫的希望,李庚把那件洗得发白的红布衫贴身藏好,随着逃难的人潮,一步一步,向着南方那座传说中的“濠镜澳”走去。
他不知道,等待他的将是怎样一个光怪陆离、龙蛇混杂的世界,
——————
几番辗转,踏上澳门土地的那一刻,李庚感觉自己像走近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
记忆里是满目疮痍、饿殍遍野的故土,眼前却是另一番景象。
狭窄的麻石街道两旁,一边是岭南风格的青砖灰瓦骑楼,另一边却是粉刷成鹅黄、淡绿的南欧式小洋楼,有着精致的百叶窗和铁艺阳台。
街上的人也是形形色色。穿着长袍马褂、拖着辫子的中国人,与高鼻深目、穿着西装的葡萄牙人擦肩而过。
这里的繁华,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李庚按照记忆中的地址,在迷宫般的巷弄里穿行,终于在一个名为“福隆新街”的地方找到了他那位堂叔的落脚点。
这是一条着名的烟花柳巷,街道两旁的木制门窗都被漆成了暧昧的红色。
他的堂叔李老七,就在一间“同捞同煲”招牌里做事。
李庚找到老七叔时,他正蹲在门口,就着咸鱼干喝着劣质的米酒。
李老七是个四十多岁的瘦小男人,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透着精明和世故。他认出李庚后,先是惊讶,听完李庚的遭遇后,又叹了几口气,露出几分怜悯。
“唉,真是惨。这世道,人命比草还贱。”他把酒碗递给李庚,“喝一口,暖暖身子。”
李庚接过碗,一饮而尽。
酒水直接顺着淌到胃里,让他因长期饥饿而麻木的身体,有了一丝活过来的感觉。
“七叔,我想去南洋。听说你在这里有门路,能不能帮我?”李庚开门见山,声音沙哑。
李老七闻言,脸上的同情之色变成了为难。
他咂了咂嘴,压低声音说:“阿庚,不是七叔不帮你。今时不同往日了。现在整个港澳的华工出洋生意,都被人垄断了。”
“垄断?”李庚不解。
“对。一个洪门大爷。”
李老七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敬畏,“听说他是洪门义兴的龙头大佬,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把港澳大大小小的三合会、堂口全都给打服了。现在,甭管是去南洋挖锡矿,种甘蔗,还是去金山捞钱,都得从他手底下过。所有的猪仔,都得先去他的劳务公司登记画押,再由他统一分配给那些洋人的招工馆。
我们这些小客头,现在也只能给他跑跑腿,从乡下招些人过来,赚点介绍费。私自介绍人出海?被他知道了,非得把腿打断沉到十字门去不可。”
李庚的心沉了下去。
“那就……按他的规矩来。”
李庚的语气没有丝毫犹豫。只要能活下去,去哪里,给谁做工,他不在乎。
李老七打量着他。眼前的这个侄子,虽然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但那双眼睛里却透着一股子与年龄不符的狠劲。
“你……在乡下是不是……”李老七试探着问。
“家没了,人都死光了。”李庚平静地陈述着事实,语气里没有一丝波澜。
这种平静比撕心裂肺的哭喊更让李老七感到心惊。
听完李庚简单的几句话,他登时就明白,这孩子的心,已经被那场大水给泡硬了。
“好,你跟我来。”李老七站起身,“我带你去堂里的麻皮哥那里问问。他是管这片招工的,得先过他那关。”
李老七带他去的是澳门一个老牌的三合会堂口,听说如今也归顺了九爷。
堂口设在一座客栈后院,里面是另一番天地。
李庚跟着李老七走进去,只见院子里几个赤裸着上身、露出纹身的汉子正在举石锁,哼哈有声。一个脸上有几点麻子的男人,正翘着二郎腿,由着一个小弟给他捶背。
“麻皮哥。”李老七恭敬地哈着腰。
那个被称为“麻皮哥”的男人懒洋洋地睁开眼,看了看李老七,又把目光投向他身后的李庚。眼神在李庚身上刮了一遍。
“哟,老七,又带了新货?”麻皮哥的声音有些尖利。
“是想找乐子,还是赌钱,还是找女人?”
“麻皮哥。这是我侄子,家乡遭了水灾,活不下去了,想去南洋讨口饭吃。”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