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晌午,日头毒得能把人晒脱皮。赵卫国从参田回来,汗衫湿得贴在背上,能拧出水。他打井水冲了把脸,搬个小板凳坐在堂屋门洞里,那儿有穿堂风,凉快。
张小梅在灶间做饭,锅铲碰着铁锅,“刺啦刺啦”响。黑豹趴在门槛边,伸着舌头喘气,这老狗越来越怕热了。
赵卫国顺手拧开收音机——这是台“红灯”牌收音机,半导体,去年买的。平时也就吃饭时候听听新闻,晚上听听评书。这会儿正放午间新闻,女播音员的声音字正腔圆:
“……我国第一部《野生动物保护法》起草工作已基本完成,预计将于近期提交审议。该法明确了对珍贵、濒危野生动物实行重点保护,同时规范狩猎活动,促进野生动物资源的合理利用……”
赵卫国手里的毛巾“啪嗒”掉在地上。
他猛地站起身,凑到收音机前,耳朵几乎贴在喇叭上。播音员还在继续:“……专家表示,随着生态环境变化和人口增长,我国野生动物资源面临巨大压力。制定专门法律,对于保护生物多样性、维护生态平衡具有重要意义……”
后面的内容,赵卫国没太听清。他脑子里嗡嗡响,只有一个念头:来了,终于来了。
前世的记忆碎片在这一刻清晰起来。他模糊记得,八十年代中后期,国家确实出台了野生动物保护法,狩猎开始受到严格限制。只是具体哪一年记不清了,没想到是现在,1985年。
“咋了?”张小梅从灶间探出头,看他脸色不对。
赵卫国深吸一口气,弯腰捡起毛巾:“没事,听新闻呢。”
他重新坐下,手却在微微发抖。不是害怕,是激动——这一天,他其实早就预感到了。从重生回来那天起,他就知道光靠打猎不是长久之计。所以他才拼命搞种植、搞养殖、搞加工坊。
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时,心里还是涌起一股说不清的滋味。像是告别,又像是新生。
黑豹似乎察觉到主人的情绪,抬起头,用鼻子蹭了蹭他的腿。赵卫国摸摸它的头,心里更复杂了。这条狗,是他从狼嘴里救下来的,陪他打过猎,护过家,如今也要跟狩猎时代一起,慢慢老去了。
下午,赵卫国哪也没去,就坐在门洞里发呆。张小梅给他倒了碗凉茶,轻声问:“是不是收音机里说的那个法……对咱有影响?”
赵卫国点点头,又摇摇头:“有影响,但不是坏事。”
他拉过张小梅的手,慢慢解释:“往后打猎不能随便打了,得有证,有限制。像黑瞎子、野猪这些,可能就不能打了。这是好事——山里的东西越打越少,再不保护,子孙后代就啥也看不见了。”
“那咱……”张小梅担心地看着他。
“咱有参田,有加工坊,有养兔场,还有林蛙、野猪。”赵卫国语气坚定,“不打猎,咱照样过日子,而且能过得更稳当。”
话是这么说,可心里那点失落,只有他自己知道。毕竟,扛着枪带着狗进山打猎的日子,曾是这个家最主要的活路,也是他重生回来最早站稳脚跟的本事。
傍晚,李铁柱和王猛来了。两人脸色都不太好,一进门就嚷嚷:“卫国哥,听说了吗?往后不让打猎了!”
“听收音机了。”赵卫国给他们倒水,“坐,慢慢说。”
李铁柱急得直搓手:“这可咋整?俺家那杆枪,还是俺爷传下来的……”
“没说完全不让打。”赵卫国说,“是要规范,要办证,要遵守季节和数量限制。像以前那样见啥打啥,不行了。”
王猛倒是想得开:“其实早该管管了。你是不知道,我去县里听说,南边有些地方,山都快打空了,野物见了人就跑,根本打不着。”
“可咱靠山屯,祖祖辈辈都是打猎的……”李铁柱眼圈有点红。
这话说得屋里一阵沉默。是啊,靠山屯,这名字就是靠着山活着的意思。不打猎,还是靠山屯吗?
赵卫国起身,从墙上摘下那杆老枪——父亲赵永贵传下来的,燧发猎枪,枪托磨得油亮。他轻轻抚摸着枪身,说:“枪还得留着,这是念想。但往后,咱得换个活法。”
他把枪重新挂好,转身对两人说:“铁柱,猛子,你们想想,这三年咱光靠打猎,能挣下如今这家业吗?”
两人都摇头。加工坊、参田、养兔场……这些才是大头。
“打猎是本事,但不能当一辈子的饭碗。”赵卫国说得诚恳,“山里的东西越打越少,这是事实。国家出台这个法,是逼着咱们转型,往长远了想。”
王猛点头:“是这个理儿。我在省城看见,人家现在讲究吃养殖的野味,讲究绿色食品。咱养的野兔、林蛙,往后说不定比打来的还值钱。”
“可……可心里不得劲。”李铁柱低着头。
赵卫国拍拍他肩膀:“我懂。但咱得往前看。这样,明天咱去孙大爷家,听听老人咋说。”
第二天一早,三人去了孙大爷家。老爷子正在院里编筐,见他们来,放下手里的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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