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张桌子,每张桌子旁都摆着十二把椅子。
每把椅子上,都绑着一个人。
是那些没回来的人。王小胖、五个大学生、李木匠、刘婆子,还有两个镇上的人,李为民认出其中一个是镇东头的货郎,早上他还在镇口见过,货郎背着担子,说要去坡上看看,怎么也来了?
死者都穿着衣服,不是他们自己的,是民国样式的喜服。男人穿红袍,戴黑色的礼帽,领口绣着“囍”字;女人穿嫁衣,红底绣着凤凰,盖着红盖头,盖头的边角垂在椅背上,沾着暗红的液体。
“李队,你看这个。”小张声音发颤,指着一个穿嫁衣的女人是刘婆子。她的盖头歪了,露出半张脸,李为民走过去,伸手掀开盖头。
看清脸的瞬间,李为民倒吸一口凉气。
刘婆子的脸被涂得惨白,像敷了一层厚厚的面粉,连皱纹里都填着粉;嘴唇红得滴血,是那种正红,像朱砂;可她的嘴角,却裂着一道口子,从嘴角一直裂到耳根,口子边缘是黑紫色的,像是被人用刀割开的,露出里面的牙床,牙床上沾着红粉,像血。
她的眼睛睁着,瞳孔散得老大,盯着天花板,眼白里布满了血丝,像是在看什么恐怖的东西。李为民伸手探她的鼻息,指尖刚碰到她的脸,就觉得凉得刺骨,像摸了块冰,尸体已经凉透了,却没硬,皮肤还是软的,像刚死没多久。
再看旁边的王小胖,也是一样的妆。惨白的脸,裂到耳根的嘴角,脖子上缠着一圈红绸,红绸勒得很紧,陷进肉里,结打在脖子后面,是个死结,红绸上沾着点血,已经发黑了。他的手里还攥着半块杀猪刀,刀刃上没血,只有点红粉,像从喜服上蹭下来的。
“李队……”老赵指着祭坛,声音都在抖,“你看那个。”
祭坛上摆着一张桌子,比其他的桌子大一圈,是主桌。桌上的菜和其他桌不一样,是真的一盘盘的红烧肉、清蒸鱼、炖鸡,还冒着热气,油珠在盘子里滚;酒壶里的酒是满的,泛着琥珀色的光,冒着泡沫;筷子是银的,摆在碗两边,整整齐齐。
主桌旁摆着两把椅子,一把空着,铺着红坐垫;另一把上,绑着一个女人。
女人穿着一身红嫁衣,比其他女人的嫁衣更精致,领口、袖口、裙摆都绣着凤凰,金线绣的,在灯光下闪着光。她的头发盘着,插着银簪,簪子上挂着珍珠,垂在耳边;脸上盖着红盖头,盖头的边角绣着“许氏婉清”四个字,用金线绣的,很显眼。
李为民走过去,心里像压了块石头。他伸手想掀开盖头,手指刚碰到盖头的边角,就觉得一股凉气从指尖往胳膊上爬,顺着血管往心脏钻。
突然,盖头动了一下。
不是风吹的,是里面的人在动。盖头往上抬了抬,露出一点惨白的下巴,下巴上沾着点红粉,像胭脂。
“谁?”李为民的枪对准盖头,声音发哑。
盖头慢慢掀开了。
露出一张脸。
惨白的粉,红得滴血的唇,嘴角裂到耳根,和其他死者一模一样。可她的眼睛,不是散大的瞳孔,是睁着的,眼白是浑浊的黄,瞳孔是一条细线,像蛇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李为民。
“啊——!”小张尖叫起来,往后退,撞到了身后的椅子,椅子上的尸体晃了晃,头歪了过来,眼睛盯着他,嘴角裂得更大,像是在笑。
李为民的手心里全是汗,枪身都在抖。他盯着女人的眼睛,问:“你是谁?”
女人没说话,只是笑。笑声不是从喉咙里发出来的,是从教堂的各个角落传来的,像是有无数个人在笑,又像是风穿过断梁的声音,细细的、挠心的。她的头慢慢转过去,盯着主桌上的空椅子,声音轻飘飘的,像羽毛:“还缺一个……就齐了……”
“什么齐了?”李为民追问,手指扣在扳机上,随时准备开枪。
女人的眼睛又转回来,盯着他,嘴角裂得更大,露出里面的尖牙,不是人的牙齿,是尖的、泛着白,像野兽的牙齿,“民国三十二年……他没来……我等了十年……又十年……”
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拐杖拄地的声音,“笃笃笃”,很响,像敲在每个人的心上。李为民猛地回头,看见张婆婆拄着那根磨得发亮的枣木拐杖,颤巍巍地站在门口,身上的蓝布衫沾着泥,头发乱蓬蓬的,脸色比教堂里的尸体还要白。
“张婆婆?你怎么来了?”小张下意识地往前迎了一步,又想起教堂里的景象,脚步顿在原地。
张婆婆没看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祭坛上的女人,拐杖拄在地上,手一抖,杖头的铜箍磕在门槛上,发出“当”的一声脆响。她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话,眼泪顺着满脸的皱纹往下流,砸在地上的红地毯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是她……真是她……”张婆婆的声音发颤,像被风吹得快断的线,“许婉清……你这是……要把青川镇的人都带走吗?”
祭坛上的女人终于有了反应。她慢慢抬起头,黄澄澄的眼睛转向张婆婆,嘴角裂着的口子似乎收窄了些,声音还是轻飘飘的,却多了点说不清的委屈:“张阿婆……你还记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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