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阶湿滑,长满青苔。几个避水坞的村民站在高处,目光沉静地打量着从船上下来的陈渡和阿青。他们的眼神里没有寻常村夫的好奇,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审视,仿佛在看两件被洪水冲来的无关紧要的杂物。这些人的脸色大多蜡黄,带着长期营养不良和水汽侵蚀的痕迹,穿着打满补丁的粗布衣服,与这洪水中的绝境倒是相称。
一个看起来像是头领的、下巴留着短须的壮年汉子走上前,他的目光在阿青染血的肩膀和陈渡紧握的斧柄上扫过,声音低沉:“守墓人带来的?”
陈渡谨慎地点了点头。
短须汉子没再多问,只是侧了侧身:“跟我来。”
他引着两人沿着凿刻在岩壁上的狭窄石阶向上走。石阶陡峭,阿青走得十分艰难,陈渡几乎半扶半抱着她。沿途经过一些开凿在岩壁上的洞窟,有些洞口挂着草帘,有些则敞开着,能看到里面极其简陋的陈设——石炕、瓦罐、堆放的渔网。偶尔有面黄肌瘦的妇人或孩子从帘后探出头,眼神空洞地看着他们这两个不速之客。
整个避水坞都弥漫着一股潮湿、阴冷和绝望的气息,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与那染坊类似的甜腻香气,只是极其淡薄,混杂在鱼腥和水汽中,几乎难以察觉。
短须汉子将两人带到位于丘陵中上部的一个空置洞窟前。洞窟不大,里面只有一张光秃的石板炕和一个小小的、用来放置油灯的凹槽。
“这里暂时没人住。”短须汉子言简意赅,“洪水退前,你们可以待在这里。”
“多谢。”陈渡道谢,试探着问,“不知……如何称呼?这里……”
“叫我石根就行。”短须汉子打断他,语气没有什么起伏,“这里是避水坞,规矩不多,但有几条必须记住。”
他伸出三根粗糙的手指:“第一,天黑之后,不得离开自己的洞窟,无论听到什么声音。”
“第二,不得靠近西边那片水下的废墟,那是禁地。”
“第三,不得打听守墓人的事。”
他的目光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违反了任何一条,后果自负。”
三条规矩,每一条都透着诡异。西边的水下废墟,想必就是守墓人指的那片“坟”。而守墓人本身,在这里更是一个禁忌。
石根交代完,便不再停留,转身沿着石阶下去了,留下陈渡和阿青站在阴冷的洞窟口。
两人走进洞窟,里面比外面更冷,石炕上连点干草都没有。陈渡将阿青扶到炕边坐下,自己则走到洞口,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避水坞依山而建,层层叠叠的洞窟像巨大的蜂巢。下方是浑浊的洪水,上方是灰蒙蒙的天空。一些村民在石阶和连接洞窟的狭窄栈道上沉默地走动,修补渔具,晾晒着某种黑乎乎的水草干,彼此之间很少交谈,整个坞寨安静得可怕。
“这里的人……不太对劲。”阿青靠在冰冷的石壁上,低声说。她的伤处又开始隐隐作痛。
陈渡点了点头。这些人身上有种被抽空了魂灵般的死寂,与外界隔绝的不仅仅是洪水,似乎还有某种更深层的东西。“那守墓人把我们带到这里,绝不只是好心收留。”
夜幕很快降临。没有月亮,只有稀疏的星子透过云层,在洪水中投下破碎的微光。避水坞陷入了更深的寂静,连偶尔的脚步声都消失了,只有永不停歇的风声和水浪拍打岩壁的声音。
陈渡和阿青挤在冰冷的石炕上,靠着彼此的体温取暖,谁也没有睡意。洞外漆黑一片,仿佛整个世界都被这无尽的洪水吞没了。
约莫子时前后,一种极其细微的、不同于风声水声的动静,隐隐从西边方向传来。
像是……许多人在低语,又像是某种规律的、轻柔的拍水声。
陈渡立刻想起了石根的第一条规矩——天黑不得外出,无论听到什么声音。他屏住呼吸,仔细倾听。那声音断断续续,飘忽不定,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
是厄眼教的祭祀?就在西边那片水下废墟?
他看了一眼阿青,阿青也正看着他,黑暗中,她的眼睛亮得惊人,显然也听到了。
好奇心和对真相的渴望像虫子一样啃噬着他们。但石根的警告言犹在耳,外面一片漆黑,情况不明,贸然出去太过危险。
两人按捺住冲动,只能在这冰冷的洞窟里,听着那若有若无的诡异声响,直到天色微亮,那声音才彻底消失。
第二天清晨,石根带着一个老妪送来了一瓦罐稀薄的、几乎能照见人影的鱼粥和一小壶清水。
“吃完东西,可以出来走走,熟悉一下地方。”石根的语气依旧平淡,“记住规矩就行。”
老妪放下东西,抬起浑浊的眼睛看了阿青一眼,目光在她肩膀的伤处停留了一瞬,什么也没说,跟着石根离开了。
陈渡和阿青分食了那点可怜的鱼粥,稍微恢复了些力气。他们走出洞窟,沿着石阶和栈道慢慢行走,试图更多地了解这个诡异的避水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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