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渡亡

作品:河葬|作者:鬼三范爷|分类:历史|更新:2025-11-20 07:01:58|字数:4390字

水旺的尸体被抬到了一处背风的岩石后面。石根留下半坛劣酒和一块相对干净的白布,便带着其他村民离开了。走时,他深深看了陈渡一眼,那眼神像在说:“交给你了。”

人一走,这块地方就只剩下河水声,还有尸体散发出的那股混着水腥的微甜腐烂气。

阿青默默地将火把插在岩石缝里,站在稍远些的地方警戒。她的侧脸在火光里显得格外冷硬。

陈渡蹲下身,看着水旺。那张脸被水泡得走了形,五官模糊,只剩下临死前的惊惧凝固在上面。捆绑的水草已经深陷进发白的皮肉里,勒出一道道紫黑色的淤痕。

他打开酒坛,浓烈的土酒气味暂时压过了腐烂味。他将酒倒在白布上,也倒了些在自己手上,用力搓了搓。这是老法子,酒能去味,也能……壮胆。

他开始解那些水草。水草湿滑,韧性极强,死死地缠在关节处。他不得不拿出别在腰后的小斧,用斧刃小心地割断。这活儿需要耐心和力气,冰冷的尸体触感透过薄薄的白布传到指尖。

阿青的声音低低传来:“脖子上,看清了吗?”

陈渡“嗯”了一声。在水草被割断,头颅无力歪向一边时,他清楚地看到了那个印记——一个简单的、用某种黑色颜料刺入皮肉的圆圈,中心点着一个点。像一只没有感情的眼睛,又像水面上泛起的一个气泡。

厄眼教。

水旺是厄眼教的人。至少,曾经是。而现在,他被同教的人,或者别的什么人,用这种近乎献祭的方式处决了。

为什么?是因为他知道了不该知道的“截流”计划?还是他想退出?或者,仅仅是一次内部清洗?

陈渡沉默地工作着。他用力掰直水旺僵硬蜷缩的四肢,用浸了酒的白布,一点点擦拭尸体上的污泥和附着物。动作熟练,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专注。这不是他第一次处理非正常死亡的尸体,但每一次,都让他感到一种源自生命本身的沉重。

他想起父亲的话:“渡亡人,渡的是亡魂,安的是生者的心。”

可在这里,生者的心早已麻木,亡魂又充满了疑团。他做的这一切,又能安谁的心?

擦拭到胸口时,他的手指触到一点异样。在水旺湿透的土布衣服里侧,靠近心口的位置,似乎缝着什么东西,硬硬的。

陈渡动作停了一下,余光扫了一眼阿青。阿青正背对着他,专注地盯着黑暗的水面。他不动声色,用身体挡住可能投来的视线,指尖用力,悄无声息地扯开了那处缝线。

是一个小油纸包,叠得方方正正,被体温和水浸泡,已经有些软烂。

他没有立刻打开,而是迅速将其塞进了自己的怀里。心脏在胸腔里沉闷地跳动着。然后,他继续手上的动作,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尸身终于被清理干净,四肢也勉强恢复了平躺的姿态。陈渡用那块大白布将水旺从头到脚盖住。做完这一切,他额上已渗出细密的汗珠,不是因为累,而是那种无形的压力。

他站起身,走到水边,用剩下的酒反复搓洗双手,直到皮肤发红。

“好了。”他对阿青说。

阿青转过身,火把的光映着她的眼睛。“他们把他扔回来,是什么意思?”

“警告。或者,是告诉我们,游戏已经开始了。”陈渡看着那片盖着白布的轮廓,声音低沉,“水旺是个棋子,死了,就没用了。但他的死,能吓住别的棋子,也能逼出看棋的人。”

没过多久,石根带着两个人回来了。他们抬着一副用旧船板和麻绳匆匆钉成的薄棺。

看到被白布覆盖、收拾整齐的尸体,石根脸上的皱纹似乎舒展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了原样。他没问过程,只是挥挥手,让手下将尸体装入棺材。

“埋了?”一个村民哑着嗓子问。

石根看了看漆黑的水面,又看了看西边,摇了摇头。“水葬。”

陈渡心里一动。避水坞的人,最终还是选择将死者归还于水。

棺材被抬到水边,扔了下去。噗通一声,溅起浑浊的水花,那抹白色很快沉入黑暗,连个旋涡都没留下,就被湍急的暗流带走了。

一切又恢复了寂静。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石根走到陈渡面前,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包,塞到陈渡手里。入手沉甸甸,硬邦邦,是几块碎银子。

“辛苦。”他说。

陈渡没推辞,收下了。他知道,这不仅是酬劳,也是一种封口,一种暂时的认可。

“水旺,犯了什么规矩?”陈渡看着石根的眼睛,直接问道。

石根避开他的目光,掏出烟袋,手有些抖,半天没卷好。“他……去了不该去的地方,看了不该看的东西。”他含糊地说,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恐惧。

“西边?”陈渡追问。

石根的手停住了,他猛地抬头,眼神锐利地盯着陈渡,带着警告,也带着一丝哀求。“陈兄弟,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好。知道了,就回不了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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