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哭嚎。只有死一样的寂静。偶尔有压抑的、实在忍不住的抽泣声,也立刻被旁边的人用眼神制止。
一种巨大的、沉重的悲恸,压在每个人心头,比嚎啕大哭更让人窒息。
陈渡他们的破筏子也被水流带到了河滩边,卡在几块石头中间。
没有人注意他们。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河滩中央,一个穿着褪色破旧道袍的老者身上。
那老道士干瘦得像根柴,脸上满是褶子,眼神浑浊。他面前摆着个缺了口的瓦盆,里面插着三根细细的、快要燃尽的线香。青烟笔直上升,在这无风的清晨,显得有几分诡异。
他没有念经,也没有舞剑。只是呆呆地看着面前堆积的尸体,看着那些露出来的、青白的脚踝和手腕,看着草席缝隙间散落的、枯黄的头发。
过了好久,他才像是终于攒够了力气,颤巍巍地抬起手,从怀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黄符纸,用一根炭条,在上面歪歪扭扭画了几下。
然后,他走到水边,蹲下身,将那张符纸放在水面上。
符纸沾了水,慢慢沉了下去。
老道士看着那符纸消失的地方,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一种漏风般的声音,含混不清地唱了一句:
“走吧……顺着水走……莫回头……”
就这一句。
没有超度,没有往生咒。只有这么一句近乎麻木的叮嘱。
唱完,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瘫坐在水边,望着茫茫河水,一动不动。
岸上的人群沉默着动了起来。男人们走上前,两人或三人一组,抬起那些草席包裹的尸身,走到水边,轻轻放入河中。
扑通。扑通。
一声接一声。沉闷。单调。
尸体落入水中,溅起小小的水花,然后被平缓的回水沱带着,慢慢旋绕几圈,便顺着主流的水流,无声无息地向下游漂去。一个,接着一个。
没有棺材,没有墓碑,甚至没有一块绑着的石头。就这么赤条条地来,赤条条地去,喂了这运河。
这就是河葬。乱世里,穷苦人最后的、无奈的体面。
陈渡站在筏子边,河水没过他的小腿,冰冷刺骨。他看着眼前这一幕,脸上没什么表情。他见过太多死亡,但这种集体、沉默的送别,依然像钝刀子割肉。
阿青不知何时也站了起来,望着那不断被放入水中的、小小的包裹,脸色比那些尸体好不了多少。她想起了自己早夭的弟弟,是不是,也是这样被送走的?
老渔夫蹲在筏子上,双手抱着头,肩膀耸动。不知道是吓的,还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
这时,那个瘫坐在地上的老道士,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浑浊的眼睛忽然转向了陈渡这边。他的目光掠过老渔夫,掠过阿青,最后,定格在陈渡脸上。
他那张如同枯树皮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几乎被眼皮盖住的眼睛里,却似乎闪过一丝极淡、极诡异的微光。
他抬起枯瘦的手指,指了指陈渡,又指了指脚下黑色的岩石河滩,嘴唇嚅动了几下。
距离有点远,水声干扰,陈渡听不清。
但他看懂了那口型。
老道士说的是:
“你……也是……来送河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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