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李栓子安置在三河岔那个废弃的渔棚里,比陈渡预想的要顺利些。棚子虽然破败,但至少能遮风挡雨,角落里甚至还有半缸不知哪个年月留下的、已经板结的粗盐,以及几捆还算干燥的柴火。
陈渡把身上最后半块麸皮饼子和仅剩的几文铜钱塞到李栓子手里。
“在这里等着,”陈渡的声音因为连日的疲惫和缺水,沙哑得厉害,“伤口别沾水,等我回来。”
李栓子靠着斑驳的土坯墙,那条伤腿直挺挺地伸着,脸上瘦得脱了形,只有一双眼睛还带着点活气。他动了动干裂起皮的嘴唇,想说什么,最终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喉咙里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
陈渡不再多言,转身出了渔棚。外面的天依旧阴着,铅灰色的云低低压着河面,空气湿冷。他解开系在歪斜木桩上的缆绳,跳上小船。
回程是逆流。
橹页划开浑浊的河水,比来时沉重了数倍。每一次摇动,都像是拖着整个身心的疲惫。风从北面吹来,带着寒意,直往他单薄的衣衫里钻。他弓着背,沉默地、一下一下地摇着橹,目光掠过两岸飞速后退的、千篇一律的芦苇和荒滩。
脑子里空茫茫的,又似乎塞满了东西。李栓子那张年轻却写满绝望的脸,秀姑躺在床上无声无息的样子,阿青惊恐的眼神,保安团三角眼阴鸷的打量,还有老张那张布满皱纹、看不出情绪的脸……交替闪现。
他不知道自己这一趟是对是错。救了一个陌生人,可能搭上自己和全家。但他无法眼睁睁看着一个和自己儿子年纪相仿的年轻人,像野狗一样死在芦苇荡里。
手臂早已酸麻得失去知觉,全凭一股惯性在支撑。饥饿和寒冷像两条毒蛇,噬咬着他的五脏六腑。他舔了舔干得起皮的嘴唇,俯身掬起一捧冰冷的河水,胡乱喝了几口,压下喉咙里火烧火燎的感觉。
来时觉得漫长无比的水路,回去时,在身体的极度疲惫和精神的麻木下,反而显得模糊起来。他机械地摇着橹,躲避着航道上的漂浮物,绕过熟悉的河湾。
天色再次暗下来时,他终于看到了镇子轮廓模糊的影子,以及那片藏着他小船的熟悉河湾。
他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先将小船仔细地在老地方藏好,用芦苇和破网遮盖得严严实实。然后,他沿着河滩,绕到镇子外围,确认四周无人,才像一道影子般,悄无声息地溜回了自家那条昏暗的巷子。
院门紧闭着。他轻轻推了推,里面闩着。他没有敲门,而是绕到院墙一侧,那里有几处砖石有些松动。他费力地挪开两块砖,露出一个仅容瘦小身体通过的狗洞——这是阿青小时候调皮钻着玩的,后来用砖头堵上了。
陈渡蜷缩起身子,艰难地从那个窄小的洞口爬了进去。冰冷的泥土沾了他一身。院子里静悄悄的,弥漫着一股比往日更浓重、更苦涩的药味。
他刚站起身,还没来得及拍打身上的泥土,里屋就传来了阿青带着哭腔的、惊慌失措的声音:
“爹?是爹吗?”
紧接着,阿青瘦小的身影从屋里冲了出来,看到满身泥污、眼窝深陷的陈渡,她愣了一下,随即像找到了主心骨,扑过来紧紧抱住他的胳膊,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
“爹!你可回来了!娘……娘她……”
陈渡心里猛地一沉,反手抓住阿青的胳膊:“你娘怎么了?”
“娘从昨天下午开始就发高烧,浑身滚烫,怎么都叫不醒……喂药也喂不进去……我……我不知道怎么办……”阿青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语无伦次,“我去找过赵婶,赵婶来看过,说……说怕是不好了……”
陈渡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眼前黑了一下。他甩开阿青的手,踉跄着冲进里屋。
屋里只点着一盏如豆的油灯,光线昏暗。秀姑躺在床上,盖着那床打满补丁的薄被,脸颊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干裂灰白,呼吸急促而浅弱,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像是拉风箱一样的声响。
陈渡扑到床前,伸手摸了摸秀姑的额头,烫得吓人!他又掀开被子一角,看到秀姑露在外面的手紧紧攥着,指甲陷进掌心,微微颤抖。
“秀姑!秀姑!”陈渡俯下身,低声呼唤,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恐慌。
秀姑毫无反应,只有那急促而痛苦的呼吸声,证明她还活着。
“药呢?今天的药喂了吗?”陈渡猛地回头,问跟在身后、不停抹眼泪的阿青。
“喂不进去……一喂就吐出来……”阿青哭着说,“爹,怎么办啊?娘会不会……”
“别胡说!”陈渡厉声打断她,但声音里的虚弱出卖了他。他看着秀姑濒死般的状态,心乱如麻。家里的药都是最便宜、药性最弱的,根本压不住这样凶险的高热。
必须请郎中!马上!
这个念头像闪电一样划过脑海。可请郎中需要钱,很多钱。他怀里那几文铜钱,连半副好药都买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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