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磨盘里的糙米,被碾得缓慢而细碎。阿青守着这个只剩下喘息的家,一天天数着日出日落。爹被抓走已经半个月了,音讯全无。镇上的风言风语渐渐平息下去,仿佛那夜的惊雷只是一场幻觉,但笼罩在陈家小院上空的阴云,却从未散去。
秀姑依旧缠绵病榻,时醒时昏。清醒时,她会长时间地望着窗外,浑浊的眼睛里空茫茫的,偶尔嘴唇蠕动,发出几个模糊的音节,阿青凑近了听,依稀是“渡……哥……”、“安……儿……”。每每此时,阿青的心就像被针扎一样,她只能紧紧握住娘枯瘦的手,一遍遍地低声说:“娘,爹会回来的,哥哥也会回来的。” 这话是说给娘听,更是说给自己听。
藏在床脚的银元又少了两块。抓药,买米,偶尔买点鸡蛋给秀姑补充营养,钱像指缝里的水,留不住。阿青开始更加精细地计算每一文钱的用处。她去米店只买最便宜的陈米,还会蹲在墙角,仔细地把洒落在地上的米粒一颗颗捡起来。药铺的伙计看她可怜,有时会多抓一把药,或者把一些品相稍次、药效差不多的药材便宜算给她。
这天,阿青在灶前煎药,不小心打翻了药罐盖子,滚烫的药汁溅出来,烫红了她的手背,火辣辣地疼。她咬着牙,没吭声,只是飞快地把散落在地上的药渣扫起来,准备倒掉。
就在她要将药渣倒入泔水桶时,动作却顿住了。她看着那些黑褐色、已经被熬煮得失去了原本形状的根茎叶屑,忽然想起了周大夫的话,还有那本《汤头歌诀》里关于药材形状、气味的描述。
她蹲下身,用手指拨弄着那些尚且温热的药渣。这里面有切成片的……是黄芪,断面能看到一点纤维;有卷曲的……是当归,还残留着一点特殊的香气;有切成小段的……是甘草,带着淡淡的甜味;还有一些她不认识的……
一种奇异的感觉在她心里升起。这些平日里只能通过文字和药铺里整齐的药材来想象的东西,此刻以这样一种残破、狼狈的姿态呈现在她面前,却仿佛比书本上的描述更加真实,更加触手可及。
她没有立刻倒掉药渣,而是找来一块干净的破布,将这些药渣小心地包了起来,放在了自己睡觉的角落。
从那天起,阿青每次煎完药,都会把药渣留下来,仔细辨认。她对照着《汤头歌诀》里模糊的描述和记忆中周大夫、阿贵的只言片语,努力将那些扭曲的、破碎的形态和特定的药名、药性对应起来。
“色黄,质轻,断面纤维多……是黄芪,补气的。”
“色棕红,油润,气味浓郁……是当归,活血的。”
“根茎有环纹,味苦……这个是……黄连?清热燥湿……”
她学得很慢,很吃力。很多药材熬煮后形态大变,难以辨认。但她乐此不疲。这成了她灰暗日子里,唯一一件可以由自己掌控、并且能带来一丝微弱光亮的事情。那些苦涩的药渣,在她眼里,不再是废弃之物,而是一本无声的、需要用心去解读的“残卷”。
这天下午,她正在院子里晾晒洗好的衣物,院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呻吟声。她警惕地停下动作,走到门后。
“阿青……阿青丫头在家吗?”是一个妇人带着哭腔的声音。
阿青拉开一道门缝,只见隔壁巷子的孙大娘搀扶着她儿子站在门外。她儿子铁柱是个在码头扛包的苦力,此刻一条胳膊无力地垂着,小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汩汩地往外冒血,脸色惨白,满头冷汗。
“阿青,行行好,帮帮忙!”孙大娘急得语无伦次,“铁柱在码头被铁钩划伤了,血止不住!去找周大夫,医馆门关着,说是周大夫出诊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这可怎么办啊!”
阿青看着那不断涌出的鲜血和铁柱痛苦扭曲的脸,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下意识地想关门,她自身难保,不想惹麻烦。
“阿青,求你了!听说……听说你跟着周大夫学过认药,你懂这个!帮铁柱止止血吧!再流下去,人就没了!”孙大娘说着就要跪下来。
阿青看着她绝望的眼神,又看看铁柱那不断滴落在泥土里的鲜血,想起了爹被带走前严厉的叮嘱,也想起了周大夫说过“医者存济世之心”。她的手紧紧攥着门框,指甲掐进了木头里。
“我……我不行的……”她声音发颤。
“试试!丫头,你就试试!死马当活马医啊!”孙大娘哭喊着。
阿青的目光落在铁柱的伤口上,那刺目的红色让她头晕目眩。她猛地想起,那本《汤头歌诀》后面似乎提到过几种止血的草药,还有……还有她前几天留下的药渣里,好像有一样……
她不再犹豫,猛地拉开门:“快把他扶进来!”
孙大娘连忙搀着铁柱进了院子。阿青让他们坐在屋檐下,自己飞快地跑回屋里,拿出那个包着药渣的布包,又翻出那本《汤头歌诀》,手指颤抖着翻到记载止血草药的那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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