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再次透过苇荡的缝隙,吝啬地洒进窝棚。陈渡在草铺边昏沉睡去,眉头却依旧紧锁,即使在睡梦中,身体的疼痛和内心的重压也不曾远离。阿青蜷缩在父母之间,一夜惊醒数次,时而探探秀姑的鼻息,时而看看陈渡是否安好。一家三口,以这种残破的方式依偎着,像是暴风雨中勉强系在一起的三叶孤舟。
清晨的寒气最重,窝棚里如同冰窖。阿青悄悄爬起来,摸了摸秀姑的额头,依旧有些低烧。她拿出阿贵给的药材,准备熬药。生火成了难题,柴草潮湿,她费了好大劲才引燃一小簇火苗,小心翼翼地添加着半干的芦苇杆,浓烟呛得她直流眼泪,但她不敢让火势太大,生怕引来不必要的注意。
药香再次弥漫开来,带着苦涩的希望。她先喂秀姑喝了药,又扶起昏沉的陈渡,给他后背换药。陈渡背后的伤口依旧狰狞,但敷上金疮药后,红肿似乎消退了一点点,脓血也少了些。这微小的好转,让阿青心里稍稍安定。
陈渡醒了过来,眼神依旧疲惫,但比昨夜清明了一些。他看着女儿熟练地忙碌,为自己和秀姑换药、喂水,那双原本只该拿着针线、偶尔翻翻医书的小手,此刻却承担着如此沉重的担子,他的心就像被放在磨盘上反复碾磨。
“阿青……”他声音沙哑地开口,“苦了你了……”
阿青摇摇头,把瓦罐里最后一点温水递到他嘴边:“爹,喝水。我不苦。”
陈渡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目光落在窝棚外那片无边无际的芦苇上。“这地方……不能久待。”他低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吃的快没了,你的药也支撑不了几天……你娘的病,耽搁不起。”
阿青的心一紧:“那……那我们能去哪儿?”
陈渡沉默着,眉头锁得更深。天下之大,似乎已无他们的容身之处。镇上回不去,水路不通,旱路上到处都是关卡和搜捕。他们就像被困在这片苇荡里的鱼,看似自由,实则四面楚歌。
“等我的伤……稍微好点……”陈渡最终说道,语气里带着一种不确定的艰难,“我们再想办法……往南边走走看……”
往南?阿青想起爹之前送李栓子,就是往南。可那是爹身体好的时候,现在……
她没有说出来,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几天,日子在苇荡里缓慢而重复地流逝。白天,阿青负责照料父母,熬药,换药,想办法弄点吃的——她试着用老张留下的破渔网在附近水洼里捞些小鱼小虾,但收获寥寥;偶尔能捡到几只水鸟遗落的蛋,便是难得的滋补。她将大部分食物都留给父母,自己常常饿着肚子,原本就瘦小的身体,更加单薄了。
陈渡的伤在缓慢地恢复,至少不再持续高烧,人能勉强坐起来,但依旧虚弱,无法从事任何体力劳动。大部分时间,他都沉默地坐着,望着窝棚外出神,眼神里是化不开的沉重和忧虑。秀姑的状况时好时坏,喂进去的药似乎吊住了她一口气,但她始终没有真正清醒过来,像一株即将燃尽的灯草,在生死边缘微弱地摇曳。
阿青则利用一切空闲时间,翻看那本《汤头歌诀》,对照着阿贵给的药材,努力记忆、辨认。这本破旧的书和那些苦涩的药草,成了她在这绝望困境中,唯一能抓住的、关于知识和未来的微弱星火。她甚至开始尝试着,根据歌诀里的描述和母亲的症状,极其谨慎地调整着药量,观察着细微的变化。
这天下午,她正在窝棚外晾晒洗好的布条(都是撕扯自己的旧衣物所得),忽然听到一阵不同寻常的水声,由远及近,不像是鱼跃,也不像风吹。
她立刻警惕起来,丢下布条,飞快地跑回窝棚,紧张地对陈渡说:“爹,外面有动静!”
陈渡挣扎着坐起身,侧耳倾听,脸色也变得凝重。那水声很有节奏,像是船桨划水,正朝着他们这个方向而来!
是保安团搜过来了?还是路过的渔民?或者是……老张?
阿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抓住了那根烧火棍。陈渡示意她别出声,自己则艰难地挪到窝棚门口,从草帘的缝隙向外望去。
只见一条比老张那条稍大些的乌篷船,正慢悠悠地驶近这片水域。船头上站着一个穿着褐色短褂、皮肤黝黑的中年汉子,正四下张望,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船尾有个妇人在整理渔网,旁边还有个七八岁光景、赤着脚的男娃,正趴在船边玩水。
看起来,像是一户普通的渔家。
陈渡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些,但他依旧不敢大意,示意阿青保持安静,继续观察。
那渔船在距离窝棚土丘几十丈外的地方停了下来。汉子放下船桨,对着窝棚的方向喊道:“喂!里面的朋友!可是张老爹吗?俺是下游打渔的刘老四!前些日子承蒙您指点,躲过了一劫,特来谢您嘞!”
窝棚里,陈渡和阿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张老爹?是指老张吗?这个刘老四,认识老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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