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渡脱下湿透的上衣,背对着火堆。阿青看到他后背缠绕的布条已经被血和水洇得看不出本色,伤口边缘肿了起来,看着骇人。
“爹!”阿青惊呼。
“没事。”陈渡把衣服拧干,重新穿上,遮住了伤口。
老哑巴走过来,手里拿着他那旧葫芦,又递过来。这次里面不是水,是有点刺鼻气味的、浑浊的液体。
“药酒。”他说,“擦擦。”
陈渡犹豫了一下,接过来。“谢谢。”
他背过身,解开湿布条,用那药酒小心地擦拭伤口。药酒刺激着皮肉,疼得他额头青筋直跳,但他一声没吭。擦完,老哑巴又递过来一把揉碎了的、不知名的绿叶子,示意他敷在伤口上。
陈渡照做了,那叶子敷上去,有一股清凉的感觉,疼痛似乎缓解了些。
“老哥,你这嗓子……”陈渡一边整理衣服,一边试探着问。他感觉老哑巴今天说的话,比昨天多,虽然依旧嘶哑难听。
老哑巴蹲在火边,添了根芦苇,火苗舔舐着枯杆,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以前,能说。”他盯着火苗,慢慢地说,“那年,镇上闹瘟,兵来了,封镇,不让出。”他的语调平板,没什么起伏,像在说别人的事。“我爹娘,婆娘,娃,都在里头。我在外面跑船,回不去。”
陈渡和阿青都停下了动作,看着他。
“等……等能回去了,”老哑巴的声音更哑了,像砂纸磨过木头,“镇子,没了。人,也没了。堆在一起,烧了。”
他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从那以后,这里,就像堵了东西。说不出了。后来,慢慢,能说几个字。”
他没再说下去。但那些沉默的岁月,那些被大火和死亡堵住的悲恸,仿佛就凝在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和这嘶哑破碎的嗓音里。
陈渡沉默着,拿起那葫芦,喝了一大口里面的药酒。一股辛辣从喉咙直烧到胃里。
“我有个儿子,”陈渡看着河水,忽然开口,声音很低,“也没了。死在河边。枪打的。”
老哑巴转过头,看了陈渡一眼。那眼神里,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像是冰层裂开了一道细缝。他什么都没问,只是点了点头。
阿青听着两个男人用最简短的语言,交换着各自心底最沉痛的过往,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她赶紧用袖子擦掉。
下午,船继续前行。河道渐渐收窄,水流也急了起来。老哑巴的神色比之前更加凝重。
“前面,是‘乱石沟’。”他提醒道,声音紧绷,“水急,石头多,船不好过。你们,抓稳。”
话音刚落,船就猛地颠簸了一下,像是撞到了什么东西。阿青赶紧抓住船帮。只见前方的河道里,大大小小的黑色礁石密布,河水撞在石头上,溅起老高的白色浪花,发出巨大的轰鸣声。
这才是第二道坎。
老哑巴全神贯注,手臂肌肉贲张,操控着船在礁石群里穿梭。船像一片叶子,在激流和巨石间飘摇,随时可能撞得粉碎。
突然,左侧一块巨大的礁石后面,猛地窜出一个人影,扑向河里,溅起大片水花。紧接着,传来一声模糊的、被水声掩盖大半的呼救。
“救……命……”
那是个穿着破旧百姓衣服的男人,在水里拼命挣扎,时沉时浮。
几乎同时,从那块大礁石后面,又传来几声凶狠的叫骂和一声枪响!
“妈的!还想跑!”
“抓住他!毙了他!”
老哑巴脸色剧变,他想也没想,猛地一扳橹,船头险险避开一块水面下的暗礁,朝着那落水之人的方向偏了过去。
“老哥!”陈渡惊呼。在这种地方救人,无异于自杀。
老哑巴没回头,眼睛死死盯着水里那个扑腾的身影,嘶哑地吼出两个字:
“抓牢!”
船,像一支离弦的箭,冲向激流和乱石的中心,也冲向那未知的危险。
喜欢河葬请大家收藏:(www.xtyxsw.org)河葬天悦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