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焦糊味混着一种奇怪的、像是烧焦肉类的恶臭,随着晚风一阵阵飘过来,钻进鼻子里。阿青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把刚才勉强咽下的野果吐出来。
眼前的景象比她经历过的任何混乱都要触目惊心。寨子的厮杀是活的,是血与火的碰撞,而这里,只有死寂。烧塌的房架像巨兽黑黢黢的骸骨,无言地指向暮色沉沉的天空。散落一地的破烂家什,一只小小的、沾满泥污的虎头鞋,半截烧焦的木头娃娃……无声地诉说着这里曾经有过的生活,和骤然降临的毁灭。
老哑巴的脸色在暮色中显得格外阴沉。他没有立刻靠近那片废墟,而是像一头经验丰富的老狼,警惕地绕着这片被焚毁的村落外围缓缓移动,眼睛扫视着每一处阴影,耳朵捕捉着任何细微的声响。
阿青紧紧跟在他身后,手心全是冷汗。风吹过焦黑的梁柱,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冤魂在哭泣。
“是……是兵干的吗?”阿青声音发颤地问。她想起昨天遇到的那队官军,想起那个死去的士兵和崩溃的逃兵。
老哑巴没有回答,他蹲下身,从灰烬里捡起一小片没烧完的、印着模糊蓝色花纹的碎瓷片,用手指捻了捻,又看了看地上那些杂乱的脚印。脚印很深,很乱,有皮靴的,也有布鞋的,还有一些像是光脚踩出来的。
“不止一拨人。”他嘶哑地说,声音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铁片,“有兵,也有……趁火打劫的。”
他走到那间烧得最彻底的土坯房废墟前,用断橹拨开一堆还在冒烟的焦木。底下露出几块被熏得乌黑的骨头,分不清是人骨还是牲畜的。
阿青别过脸去,不敢再看。
老哑巴却看得仔细,他注意到那些骨头上没有明显的刀砍斧劈的痕迹,更像是被活活烧死或者杀死后焚尸。
“搜刮干净了。”他站起身,环顾四周,“没用的,都毁了。”
这就是乱世。军队过境,如同蝗虫,寸草不生。而跟在军队后面的,是比蝗虫更贪婪、更残忍的鬣狗。
天色迅速暗下来,最后一抹天光被地平线吞噬。黑暗像墨汁一样泼洒下来,笼罩了这片死寂的焦土。只有远处山峦的轮廓,在微弱的星光下显出狰狞的影子。
不能在这里过夜。这里的死亡气息太浓,而且,谁也不知道那些制造了这场惨剧的人,会不会去而复返。
“走。”老哑巴嘶哑地说,语气不容置疑。
他们沿着废弃的官道继续往东走,脚步比之前更快。身后的焦糊味和死亡气息如影随形,逼得他们不敢停留。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月亮从云层里钻了出来,清冷的光辉洒在荒草萋萋的古道上,勉强照亮前路。道路两旁是起伏的丘陵和更加茂密的灌木丛,影影绰绰,仿佛藏着无数双眼睛。
阿青又累又怕,脚步越来越沉。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似乎瞥到右前方路旁的灌木丛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老伯!”她失声低呼,一把抓住老哑巴的衣角。
老哑巴猛地停下,瞬间将阿青拉到身后,断橹横在胸前,浑浊的眼睛锐利如鹰隼,死死盯住那片晃动的灌木。
灌木丛安静下来,只有风吹过的沙沙声。
是野兽?还是……人?
老哑巴没有动,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保持着绝对的警惕,像一尊凝固的雕像。
对峙了足有半盏茶的功夫,那片灌木丛又轻轻动了一下,然后,一个黑影,极其缓慢地、带着显而易见的恐惧,从灌木后面站了起来。
月光勾勒出那人的轮廓,不高,有些佝偻,似乎是个老人。他手里好像还拄着根棍子。
“谁?”老哑巴嘶哑地低喝,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传出老远。
那黑影吓得一哆嗦,差点又缩回灌木丛里。他犹豫了很久,才用带着浓重当地口音、颤抖得像秋风里落叶的声音问道:“你……你们……不是……不是兵老爷吧?”
是个活人!一个躲过浩劫的本地人!
老哑巴没有放松警惕,反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老人见老哑巴说话,虽然声音难听,但似乎没有立刻动手的意思,胆子稍微大了点,往前挪了两步,让月光更多地照在他脸上。那是一张布满深深皱纹、写满了惊恐和疲惫的老脸,花白的头发乱糟糟的,身上穿着打满补丁的粗布衣服,手里拄着的是一根削尖了的粗树枝。
“俺……俺是前面……小河村的……”老人声音依旧发颤,带着哭腔,“村子……村子没了……都没了……就剩俺一个……躲在红薯窖里……才……才捡了条命……”
小河村?就是刚才那个被烧毁的村子?
“谁干的?”老哑巴问。
“兵……是兵老爷……”老人提到“兵”字,身体就不受控制地发抖,“前天……来的……说是……说是征粮……村里哪还有粮啊……去年收成就不好……今年又闹蝗虫……他们就……就抢……抢不着……就杀人……放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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