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着那艘湿漉漉、沉甸甸的小划子走回码头,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踩在烧红的炭火上。阿青的心跳得又快又乱,眼睛不受控制地瞟向渔船上那个突然出现的黑衣人。那人抱着胳膊,斜倚在船舱边,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让人极不舒服的笑意,目光像冰冷的钩子,在他们身上来回刮擦。
老船夫倒是恢复了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坐在船头,斗笠压得很低,仿佛刚才那个提出交易的人不是他。
老哑巴把小划子拖到码头边,松开手,发出“哐当”一声闷响。他直起腰,微微喘息着,汗水混着河水从鬓角流下。他没看那黑衣人,浑浊的眼睛只盯着老船夫。
“船,弄回来了。”他嘶哑地说。
老船夫慢腾腾地抬起头,斗笠下的阴影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能看到下巴上花白的胡茬动了动。“嗯,看见了。”他声音依旧黏糊糊的,“那就……上船吧。”
这话说得平常,但阿青却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窜上来。上船?上哪条船?他的渔船,还是这艘刚拖回来的小划子?
老哑巴没动,声音低沉:“你答应,送我们过河。”
“是啊,送你们过河。”老船夫说着,抬起干枯的手指,却是指向了那艘刚拖回来的、破旧的小划子,“就用这个。缆绳不是断了吗?俺这有新的,给你们系上。”
阿青的心猛地一沉。果然!他根本就没打算用他的渔船送他们!这艘小划子又破又小,在这么宽的河面上,一个浪头可能就翻了!而且,他连桨都没打算给!只给缆绳?
那黑衣人嗤笑一声,声音不大,却格外刺耳。
老哑巴脸上的肌肉绷紧了,握着断橹的手,指节捏得发白。他盯着老船夫,嘶哑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冰冷的怒意:“你耍我们?”
老船夫在斗笠下咂了咂嘴,像是在品味着什么:“话不能这么说,老哥。船,是你们自己找回来的。过河的工具,俺也给你们了。能不能过去,看你们自己的本事。俺答应送你们过河,可没答应……平平安安送你们过去。”
他这话说得无耻,却又让人无法反驳。乱世里的承诺,就像这河面上的泡沫,一戳就破。
那黑衣人这时直起身,懒洋洋地开口,声音尖细,像刀子划玻璃:“刘老槁,跟两个叫花子废什么话?赶紧打发了,一会儿巡河队的船过来,看到晦气。”
被叫做刘老槁的老船夫似乎对黑衣人有些忌惮,含糊地应了一声:“这就好,这就好。”
老哑巴的目光转向那黑衣人,又扫过刘老槁,忽然问了一句:“巡河队?是兵,还是匪?”
黑衣人脸色一沉,眼神变得凶狠起来:“老东西,问那么多想找死?”
刘老槁赶紧打圆场:“哎,疤脸兄弟,别动气,别动气!”他又转向老哑巴,语气带着几分不耐烦和隐秘的警告,“老哥,听俺一句劝,拿着这划子,赶紧走吧!往上游划一段,找个水缓的地方自己过去!再耽搁下去,对谁都没好处!”
上游?刚才他们就是从上游来的,那边水更急,芦苇荡里情况不明!这分明是把他们往死路上逼!
阿青又急又怕,看向老哑巴。
老哑巴胸膛微微起伏,显然气得不轻,但他死死压住了。他知道,在这里动手,他们两个绝对讨不到好处。那黑衣人腰间鼓鼓囊囊的,明显藏着家伙。
他不再看那两人,弯腰捡起刘老槁扔过来的一盘看起来同样破旧的麻绳,又拾起那两支短木桨,一言不发,拉着阿青,转身就朝着上游走去,甚至没再去管那艘小划子——没有桨,要那破船有什么用?
刘老槁看着他们的背影,在斗笠下含糊地嘟囔了一句什么。
那疤脸黑衣人则冲着他们的背影啐了一口:“算你们识相!”
走出去几十步,拐过一个河湾,看不到码头了,老哑巴才停下脚步。他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猛地将手里的木桨狠狠砸在河滩的碎石上,发出“咔嚓”一声脆响,其中一支木桨竟然断成了两截!
阿青从未见过老哑巴如此失态,吓得不敢说话。
老哑巴喘着粗气,看着那断成两截的木桨,又看看手里那盘散发着霉味的旧缆绳,忽然抬起脚,狠狠地将缆绳踢进了河里。缆绳像一条死蛇,在水里打了个旋,沉了下去。
他弯下腰,双手撑着膝盖,背影佝偻得像一张快要折断的弓。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直起身,脸上的暴怒已经褪去,又恢复了那种死水般的沉寂,只是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寒意更重。
“走。”他嘶哑地说,捡起那支完好的木桨,还有那半截断桨,“不能沿河走了。”
他辨了一下方向,带着阿青离开河滩,再次钻进了岸边的山林。这一次,他走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快,都要急,像是在躲避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
阿青拼尽全力跟着,脑子里乱糟糟的。巡河队?疤脸?刘老槁?这些人是一伙的吗?他们守着渡口,不让外人过河?清水铺到底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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