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女孩的声音怯生生的，像风中随时会熄灭的小火苗。阿青看着她那双因为瘦弱而显得格外大的、却空洞无神的眼睛，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

“嗯，我们从北边来的。”阿青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些。

小女孩往前蹭了一小步，脏兮兮的小手攥着破旧的衣角：“外面……外面是什么样的？我娘说，外面有吃不完的白面馍馍，是真的吗？”

吃不完的白面馍馍？阿青鼻子一酸。她想起运河边自家那个虽然清贫但还算温饱的小院，想起爹娘，想起这一路见过的易子而食、饿殍遍野。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外面……也有很多坏人。”她最终只能这么说。

小女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眼神依旧茫然。“狗蛋哥说，等他长大了，就带我和娘去外面找爹。”她小声说，带着一种不切实际的憧憬。

阿青心里更难受了。这时，一个面容憔悴的妇人急匆匆地从一间土屋里跑出来，一把拉住小女孩，对着阿青歉意又惶恐地笑了笑，赶紧把孩子拽回了屋里，仿佛阿青是什么瘟疫。

阿青看着那扇关上的破木门，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弹。

下午，老哑巴从杨老爹那里回来，脸色比早上更加凝重。

“问清楚了。”他嘶哑地对阿青说，“往南，必须过‘死人沟’主沟。沟里有三条路，两条明路都被‘座山雕’（‘保乡团’头子）和‘鬼见愁’的人占着，设了卡子。只剩一条几乎没人走的‘野狐径’，在沟西头的乱葬岗后面，路险，听说……不太平。”

“不太平？”阿青心里一紧。

“嗯。”老哑巴点了点头，“有狼群，还有……一些别的传言。”他没有细说，但眼神里的忧虑说明了一切。

野狐径，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好路。

“石根……会跟我们一起走吗？”阿青问。

老哑巴望向村外的树林，摇了摇头：“不知道。他有他的顾虑。”

傍晚，石根果然又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依旧躲在树林边缘。这次他带来了一只处理好的野兔。老哑巴用杨老爹家借来的破锅，在窝棚外生了一小堆火，把兔子烤了，分给阿青一大半，自己只留了一小部分。

肉的香气引来了几个村里孩子的窥视，他们躲在远处的屋角，眼巴巴地看着，却不敢靠近。阿青看着手里焦香的兔肉，又看看那些面黄肌瘦的孩子，怎么也咽不下去。她撕下两条兔腿，走过去想递给那几个孩子。

孩子们却像受惊的兔子，一哄而散。

阿青拿着兔腿，僵在原地，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给他们吧，放在那儿就行。”杨老爹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叹了口气，“娃娃们怕生，也……不敢随便接外人的东西。”

阿青默默地把兔腿放在一块干净的石头上。

杨老爹看着跳跃的火光，又看了看沉默烤火的老哑巴和树林边缘模糊的石根身影，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对老哑巴说：“老哥，听我一句劝，能走……就早点走吧。这杨树屯，不是什么好地方。”

老哑巴抬起浑浊的眼睛看着他。

杨老爹脸上露出一丝恐惧：“前几天，沟那边过来几个人，在屯子里转了一圈，眼神凶得很，打听有没有生人过来……我看，像是‘鬼见愁’的探子。”

老哑巴和阿青的心同时一沉。“鬼见愁”的触角，竟然伸到了这么偏僻的地方？

“他们……还在附近？”老哑巴嘶哑地问。

“说不准。”杨老爹摇了摇头，“那些人神出鬼没的。你们明天一早就走吧，走野狐径，虽然险，总比被他们撞上强。”

就在这时，村口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狗吠和喧哗声！

几人脸色都是一变！老哑巴迅速用土掩灭火堆，示意阿青和杨老爹躲进窝棚。他自己则抄起断橹，闪身贴到窝棚门口的阴影里。树林边的石根，也瞬间隐没了身形。

只见村口方向，火把晃动，五六个骑着瘦马、穿着杂乱但带着兵刃的汉子，骂骂咧咧地闯进了村子！为首一人，脸上从眉骨到嘴角有一道狰狞的刀疤，在火把的光线下如同蠕动的蜈蚣，正是之前在渡口出现过的那个“疤脸”！

他们怎么找到这里的？！

“屯子里的人都给老子滚出来！”疤脸勒住马，声音粗嘎地吼道，带着一股戾气，“老子是‘鬼见愁’座下巡山队！搜查逃犯！”

村民们被这阵势吓坏了，哆哆嗦嗦地从屋里出来，聚在空地上，鸦雀无声。

杨老爹脸色惨白，对窝棚里的老哑巴和阿青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千万别出声。

疤脸骑在马上，目光像刀子一样在村民惊恐的脸上扫过。“前几天，有没有一老一少，带着个丫头，从北边过来？老的使一把怪模怪样的断橹！”

窝棚里，阿青吓得浑身发抖，紧紧捂住自己的嘴。老哑巴的身体绷得像一块铁，握着断橹的手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村民们面面相觑，无人敢答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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