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庙残破,漏风的屋顶筛下几缕惨淡的月光,与庙中央那堆小心翼翼维持着的篝火相互撕扯,在斑驳的墙壁上投下摇曳不定的人影。空气里混杂着柴火的烟味、人群的汗味、草药的苦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陈渡靠坐在一根还算稳固的柱子旁,阿青蜷缩在他怀里,已经睡着了,小手依旧紧紧抓着他胸前的衣襟,即使在睡梦中,眉头也微微蹙着,偶尔会因为庙外的风声或夜枭的啼叫而惊悸般地抽动一下。陈渡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着她的背,目光却沉静地扫过庙内或坐或卧的众人。
孟婆婆和几个妇人挤在火堆另一侧,低声交换着各自所剩无几的干粮和采摘来的苦涩野菜,脸上是挥之不去的忧虑。老哑巴守在庙门口,像一尊沉默的石像,只有偶尔转动脖颈时,才能听到骨骼发出的轻微脆响。老鬼则坐在靠近门口的地方,擦拭着他那把从不离身的柴刀,眼神警惕地透过门缝观察着外面的夜色。
水虺和李老汉缩在角落里,离众人远远的,似乎还没从昨夜巨蟒的惊吓和守碑人那番话中缓过神来。吴念清独自坐在一段倒塌的横梁上,抱着膝盖,望着跳动的火苗怔怔出神,那件湿了又干、沾满泥污的青衫让他看起来更加落魄。
丫蛋被一个面相和善的妇人揽在怀里,那妇人低声哼着不成调的摇篮曲,小姑娘睁着大眼睛,呆呆地望着漏光的屋顶,不哭也不闹,仿佛一夜之间,所有的情绪都已随着母亲一同埋入了冰冷的泥土。
短暂的重逢喜悦早已被现实的严酷冲刷得干干净净。粮食所剩无几,伤员需要照料,前路依旧迷茫,身后可能还有追兵。而陈渡心中,更压着守碑人那番关于“渡厄”、“青蚨”和“陈家传承”的沉重话语。
“陈爷,”孟婆婆嘶哑的声音打破了庙内的沉寂,她挪动了一下身子,看向陈渡,“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还有这几位……”她的目光扫过吴念清等人,带着询问。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陈渡身上。
陈渡沉默了一下,简略地将他们如何遭遇官兵,如何逃入地下暗河,如何遇到守碑人,以及如何循着踪迹找到这里的经过说了一遍。他略去了守碑人关于“厄魂”和“青蚨信”引发灾劫的具体内容,只提及可能与一桩重要的秘密有关,以及守碑人提醒他们小心。
即便如此,庙内众人也是听得心惊肉跳。地下暗河、诡异的守碑人、神秘的警告……这一切都超出了他们寻常的认知。
“青蚨信……”孟婆婆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疑,“老婆子我活了这么大岁数,在运河边也听过些传闻,说是前朝宫里流传出来的一种密信,牵扯极大……没想到,竟是真的?还让我们给碰上了?”
“碰上了就是麻烦!”老鬼没好气地插嘴,柴刀在地上顿了一下,“那漕帮的小子就是个灾星!还有那个姓吴的,神神秘秘,谁知道是不是跟那信有关系!”他说着,不善的目光瞟向吴念清和水虺。
水虺吓得一哆嗦,连忙摆手:“不关我事!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个跑腿送信的!”
吴念清抬起头,迎着老鬼审视的目光,脸上没什么血色,却还算镇定:“吴某确实不知青蚨信内情,寻亲之事,亦非虚言。”
“寻亲?”孟婆婆看向他,“你寻的是什么亲?这兵荒马乱的,怎么跑到这深山老林里来了?”
吴念清抿了抿干裂的嘴唇,低声道:“舍妹夫家姓柳,本是南边经营丝绸的商户。年前押送一批贵重货物北上,说是要走一条稳妥的旧商道,从此便断了音信。我一路打听,有人说可能在这一带见过类似的商队……所以才……”
“柳姓商队?”之前哼歌安抚丫蛋的那个妇人忽然抬起头,脸上露出思索的神色,“前些日子,我们躲在‘渡口’时,好像听路过歇脚的人提起过一嘴,说是在北边几十里外的老鸦渡附近,见过几辆被打劫焚毁的马车,车上似乎就有柳家的标记……当时没在意……”
老鸦渡?!
陈渡和水虺几乎同时一震!水虺说过,他就是在老鸦渡交接“青蚨信”时出的事!
吴念清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体晃了一下,声音颤抖:“老……老鸦渡?消息……消息可确切?”
那妇人摇了摇头:“都是道听途说,做不得准。这世道,商队被劫是常事……”
但吴念清显然已经信了七八分,他颓然地低下头,肩膀垮了下去,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精气神,喃喃道:“果然……果然还是出事了……”
庙内一时无人说话。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众人沉重的呼吸。
陈渡看着吴念清失魂落魄的样子,又想起守碑人那句“小心那个读书人”,心中疑虑更深。如果吴念清真是单纯寻亲,为何守碑人会特意提醒?他的出现,与青蚨信,与柳家商队的失踪,时间地点都太过巧合。
“陈爷,”孟婆婆再次开口,打断了沉默,她的目光落在陈渡肋下渗血的布条上,“你的伤……还有哑巴和鬼子的,得好好处理一下。这山里缺医少药,拖下去不是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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