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彻底停了,但乌云未散,天色依旧晦暗。野人沟像一块吸饱了水的破海绵,每一脚踩下去,都带着黏腻的声响,拔出脚时带起浑浊的泥浆。空气里弥漫着土腥、腐烂和一种无言的压抑。
油布被撤下,摊在岩石上晾着,那块不大的区域,短暂地成为了他们在这泥泞世界中唯一还算“干燥”的印记。陈渡靠在岩石上,闭着眼,仿佛又睡着了,但微微颤动的眼皮显示他并未沉睡。陈望守在他身边,低着头,用一根细树枝无意识地在泥地上划拉着,看不清表情。
老鬼坐在不远处,手里依旧打磨着那根木棍,目光却像刀子一样,刮过陈望的侧脸,刮过不远处蜷缩如虾米的吴念清,也刮过沟里那些麻木移动的人影。陈渡那个微小的手指动作,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
孟婆婆和三娘在收拾着那点所剩无几的家当,阿青帮着忙,小手冻得通红,却懂事地没有喊冷。细仔在附近转悠,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扫视着地面,希望能找到点被雨水冲出来的、可以果腹的东西。
死寂,一种令人不安的死寂,笼罩着这片小小的落脚处。
打破这死寂的,是一阵压抑的、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呜咽。众人望去,只见吴念清双手抱头,肩膀剧烈地耸动着,那呜咽声越来越大,最终变成了无法抑制的、带着绝望和恐惧的嚎哭。
“呜……啊啊啊……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在这儿啊……!”
他哭得撕心裂肺,像个迷路的孩子,与这沟里普遍麻木的氛围格格不入。
三娘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把丫蛋搂紧。孟婆婆停下动作,皱起了眉头。陈望也抬起头,看向吴念清,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快的不耐和冷厉。
老鬼放下木棍,走到吴念清身边,蹲下身,没有安慰,只是平静地问:“念清,你哭什么?谁要你死了?”
吴念清抬起涕泪横流的脸,眼睛因为恐惧而布满血丝,他死死抓住老鬼的胳膊,手指冰凉,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鬼叔……鬼叔……我们不能待在这儿了……得走……马上走!”
“走去哪儿?”老鬼不动声色。
“哪儿都行!离开这儿!离开野人沟!”吴念清几乎是尖叫起来,他猛地指向陈望,又像是被烫到一样迅速收回手指,语无伦次,“他……他们是一伙的!老葛……老葛和他……西边林子不能去!去了就回不来了!会被……会被埋在那儿的!像……像之前那些人一样!”
他这话如同惊雷,炸得所有人头皮发麻!
“念清!你胡说什么!”陈望猛地站起身,脸色铁青,厉声喝道,“谁跟谁是一伙的?我看你是吓疯了!”
“我没疯!我没疯!”吴念清像是豁出去了,指着陈望,对着老鬼和孟婆婆哭喊,“我看见了!我昨天看见他去老葛棚子后面,不是换东西!是……是递东西!一个小布包!鬼鬼祟祟的!还有……还有他根本不是从北边一路找来的!他的鞋!他的鞋底……”
“够了!”陈望暴喝一声,上前一步,似乎想阻止吴念清说下去,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毫不掩饰的狰狞。
老鬼猛地站起,挡在了吴念清身前,目光冰冷地盯着陈望:“让他说完。”
陈望胸口剧烈起伏,死死瞪着老鬼身后的吴念清,拳头攥得咯咯作响,但最终还是强行压下了怒火,深吸一口气,转向老鬼和孟婆婆,语气变得沉痛而委屈:“鬼叔,奶奶,你们听听!他这说的是什么话?我千辛万苦找到爷爷,一片孝心天地可鉴!他……他怎么能这样污蔑我?就因为我昨天说他胆子小,吓破了胆,他就怀恨在心,编出这种谎话来害我?”
他这番辩解,听起来合情合理。吴念清确实一直表现得很胆小。
孟婆婆看着剑拔弩张的两人,又看看哭得几乎晕厥的吴念清,脸上露出了深深的矛盾和疲惫:“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望小子,念清,你们都少说两句……”
“奶奶!我不是编的!”吴念清泣不成声,“我真的看见了!他鞋底……他鞋底没有那么多磨损!不像走了远路的!还有……西边林子……老葛之前让人去过……都没回来……细仔!细仔你说!是不是!”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看向一旁的细仔。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细仔身上。
细仔正偷偷捡起一块被雨水泡发的树皮往嘴里塞,被这突如其来的点名吓了一跳,噎得直翻白眼。他看看状若疯癫的吴念清,又看看面色阴沉的陈望,最后看向目光锐利的老鬼,缩了缩脖子,含糊道:“我……我不知道……西边林子是挺邪乎……以前是有人进去没出来……可……可我不知道别的……”
他这话,既没肯定吴念清,也没否定,更像是在害怕中自保。
陈望像是抓住了把柄,立刻对老鬼说:“鬼叔,您看!细仔都说不清楚!就是吴念清自己吓破了胆,胡乱攀咬!我陈望对天发誓,若有害爷爷之心,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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