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郎中的药,像是往将熄的炭火里吹进的一口活气。虽然微弱,却真实地让那冰冷的绝望里,有了一丝暖意。
接连两日,陈渡没有再咯血,肩头伤口的红肿也肉眼可见地消下去不少,溃烂被遏制,新肉在药力的催发下,缓慢而顽强地生长。他依旧虚弱得无法起身,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但呼吸明显平稳了许多,不再是那种扯着人心肺的破风箱声。
阿青严格按照王郎中的嘱咐,每天小心翼翼地用温水化开药粉,一点点喂给父亲。喂药时,她总是屏住呼吸,看着父亲喉结艰难地滚动,将那苦涩的汁液咽下,然后才会轻轻松一口气,用小手帕擦去父亲嘴角的药渍。那专注而虔诚的样子,不像个孩子,倒像个经验老到的看护。
陈望被水虺和李老汉用捡来的破烂麻绳捆得结结实实,扔在油布角落,像一截失去生气的朽木。他不再挣扎,也不再言语,只是终日闭着眼,不知是真睡,还是在不甘地谋划着什么。老葛那边也暂时没了动静,仿佛那夜的剑拔弩张只是一场幻觉。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平静的水面下,暗礁遍布。
老鬼和孟婆婆都回来了。孟婆婆看到陈渡好转,激动得老泪纵横,对着苦水铺的方向拜了又拜。老鬼则更加沉默,他除了外出寻找食物和柴火,大部分时间都守在油布附近,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四周,像一头守护领地的受伤头狼。他背回王郎中的过程绝不像表面那么轻松,但他只字未提。
水虺和李老汉轮流看着陈望,不敢有丝毫松懈。三娘则负责起更多的杂务,照顾丫蛋,打理那点少得可怜的食物。吴念清依旧沉默寡言,但似乎因为陈渡病情的好转和陈望的被制,他眼神里的恐惧消退了些,偶尔会帮忙递点东西,只是依旧不敢靠近陈望所在的角落。
细仔还是那个细仔,像沟里的土拨鼠,神出鬼没,有时会偷偷塞给阿青一小把刚挖出来的、带着泥土清香的野菜根,然后眼巴巴地看着他们那口煮食物的破瓦罐。
这天傍晚,天色将暗未暗,残阳给野人沟的污浊涂上了一层凄艳的橘红。陈渡难得地清醒着,精神似乎也好了一些,他靠在孟婆婆垫高的干草上,目光缓缓扫过围坐在身边的几人——老鬼、孟婆婆、水虺、李老汉、三娘、阿青,还有稍远些的吴念清。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角落被捆着的陈望身上,停留了片刻,又收了回来。
“老鬼,”他声音依旧低哑,但比前几日多了些力气,“苦水铺……情况如何?”
老鬼正在擦拭他那把柴刀,闻言动作顿了顿,沉声道:“乱。比咱们这沟里强点,但也有限。镇子口有兵守着,盘查得严,说是防流匪,我看更像是抓壮丁、搜刮油水。王郎中那种有手艺的,还能勉强糊口,寻常百姓……日子难熬。”
他言简意赅,却勾勒出一幅乱世小镇的凄凉图景。
“路上……顺利吗?”陈渡又问。
老鬼抬起眼皮,看了陈渡一眼,知道他想问什么。“穿过乱葬岗的时候,遇到了点‘脏东西’,”他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寻常事,“没纠缠,绕开了。老葛给的地图,还算准。”
他没细说“脏东西”是什么,但在场的人都明白,那绝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
陈渡点了点头,不再追问。他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积蓄力气,然后缓缓道:“这次……连累大家了。”
“老陈,你这说的什么话!”孟婆婆立刻打断他,语气带着责备,“咱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说什么连累不连累!”
“就是!”水虺也瓮声瓮气地附和,“没有陈爷您,我们这几个,指不定早就死在哪个犄角旮旯了!”
老鬼没说话,只是继续擦着刀,但那眼神表明了他的态度。
陈渡看着他们,浑浊的眼里似乎有微光闪动,他轻轻叹了口气,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转而问道:“外面的消息……一点都没有吗?”
众人沉默。野人沟像一口被遗忘的枯井,几乎与世隔绝。
就在这时,细仔像一阵风似的钻了进来,他手里拿着半个不知从哪儿弄来的、已经干瘪发黑的窝窝头,一边啃一边含糊地说:“我刚才……听见老葛跟人说话……”
所有人都看向他。
细仔被看得有些紧张,咽下嘴里的食物,压低声音道:“好像……好像在说北边……北边打得更厉害了……还说……说什么‘钦差’根本就没来,是假消息……是为了……为了把水搅浑……”
假消息?为了把水搅浑?
众人面面相觑,心头都是一沉。如果北边撤军和钦差的消息都是假的,那放出这消息的目的究竟是什么?难道就是为了把像他们这样的人,驱赶到特定的区域,或者……是为了掩盖其他更大的动作?
联想起火鸦营的出现,以及陈渡身上那惊人的秘密,一股更大的寒意悄然蔓延开来。他们似乎无意中,卷入了一个远超想象的巨大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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