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路,因为有了明确的目标,脚步便快了许多,但心头的沉重,却丝毫未减。
守碑人的话像一块冰冷的烙铁,烫在老鬼心头。“把水搅浑”,说来轻巧,做起来却是刀尖上跳舞。老葛不是善茬,那几个溃兵更是亡命之徒,还有潜藏的火鸦营影子……一步走错,便是万劫不复。
他看了一眼被水虺紧紧拽着的陈望。这家伙自从见了守碑人,或者说,自从感受到“影刺”的威胁后,就变得异常“温顺”,但那低垂的眼帘下,偶尔闪过的算计光芒,却提醒着老鬼,这绝不是一头甘心被驯服的野兽。
他们必须赶在老葛和那些溃兵察觉到陈望失踪,并采取行动之前回到野人沟。
来时走过的“断肠崖”和“鬼见愁”,在归途中显得更加狰狞。许是心理作用,那呼啸的山风都仿佛带着亡魂的哭嚎。再次侧身挤过那狭窄湿滑的“隐龙道”岩缝时,陈望几乎是闭着眼被水虺拖过去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当三人终于有惊无险地踏回相对“安全”的野人沟地界时,天色已经彻底黑透。沟里比他们离开时更加死寂,连平日里偶尔的啜泣和呻吟都听不到了,只有寒风刮过窝棚的呜咽声,像无数冤魂在窃窃私语。
老鬼示意水虺和陈望隐蔽在一处岩石后面,自己则像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向前摸去,靠近他们原来的落脚点。
油布依旧支棱着,里面透出一点微弱的、摇曳的火光。隐约能看到孟婆婆和三娘蜷缩的身影,以及躺在中间、似乎仍在昏睡的陈渡。李老汉靠坐在入口附近,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看起来似乎一切如常。
但老鬼的心却提了起来。太安静了。老葛和那些溃兵,怎么可能对他们离开一天多毫无反应?这平静的表面下,必然涌动着暗流。
他没有立刻现身,而是绕着落脚点外围小心翼翼地探查了一圈。果然,在距离油布不远的一处阴影里,他发现了两个蹲守的身影!看衣着打扮,正是老葛手下的打手!他们缩在岩石后面,眼睛死死盯着油布的方向,像两条等待时机的毒蛇。
老葛果然派人监视了!是在等他们回来?还是准备随时动手?
老鬼悄然后退,回到水虺和陈望藏身之处,将情况低声告知。
“妈的!这老狐狸!”水虺咬牙切齿,“鬼叔,现在怎么办?直接杀过去?”
老鬼摇了摇头,目光冰冷:“硬拼不明智。守碑人说,要把水搅浑。”他的目光落在了瑟瑟发抖的陈望身上,一个大胆而冒险的计划在脑中逐渐成形。
他凑到水虺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水虺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狠色,重重地点了点头。
……
约莫一炷香后。
野人沟靠近老葛棚子的方向,突然响起一阵压抑的、却又足够引起注意的挣扎和呵斥声!
“放开我!你们这群泥腿子!知道我是什么人吗?!”这是陈望的声音,带着一种色厉内荏的尖利,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去老远。
“闭嘴!狗东西!再嚷嚷宰了你!”这是水虺粗哑的怒骂。
紧接着,是一阵拳脚到肉的闷响和陈望痛苦的闷哼。
这动静在死寂的野人沟里显得格外突兀。立刻,附近几个窝棚里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动静,一些麻木的眼睛在黑暗中亮起,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老葛的棚子里很快也有了反应,布帘被掀开,一个汉子探头出来张望。
就在这时,老鬼如同鬼魅般从另一个方向出现,快步走向自己的落脚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和“惊怒”。
“怎么回事?!”他朝着油布方向低吼,仿佛刚被外面的动静惊动。
孟婆婆和三娘也被惊醒了,紧张地探出头。李老汉也彻底醒了瞌睡,茫然地站起来。
几乎是同时,那两个负责监视的打手也从阴影里钻了出来,警惕地看着老鬼,又望向吵闹传来的方向。
“鬼叔!鬼叔!”水虺的声音由远及近,只见他粗鲁地拖拽着被重新捆好、鼻青脸肿、衣衫更加破烂的陈望,从黑暗中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气喘吁吁地喊道:“抓住了!这狗东西想偷跑!还想往老葛那边溜!被我逮住了!”
他这话声音不小,显然是说给所有人听的。
陈望配合地挣扎着,嘴里发出含糊的咒骂和威胁:“你们……你们敢动我……葛老板……不会放过你们的……”
老鬼脸上立刻浮现出“暴怒”之色,上前一步,一把揪住陈望的衣领,厉声道:“好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我们供你吃供你喝,你竟敢偷跑?还想去找老葛?说!你是不是和老葛串通好了,想来害我们?!”
他这一番唱念做打,直接把矛头引向了老葛!
那两个监视的打手脸色顿时变了,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人转身就快步向老葛的棚子跑去报信。
周围窝棚里那些窥探的目光,也瞬间充满了惊疑和一丝看热闹的兴奋。沟里沉寂太久了,这点风波足以刺激他们麻木的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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