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伯的草药像是给水虺那条伤腿里注入了一股温吞的活水,疼痛不再那么尖锐刺骨,变成了一种沉甸甸的、带着痒意的酸胀。他依旧不能多走动,大部分时间还是待在草棚里,或者坐在棚口那块被磨得光滑些的石头上,看着南坡这片小小的天地。
老篾头让人清理出来的那片空地,就在坡下不远,以前是堆破烂的地方,现在杂物被挪开,平整了些,成了南坡人默认的聚集点。每天清晨和傍晚,都会有人自发地聚在那里,交换着零碎的消息,或者仅仅是蹲在一起,沉默地抽着劣质的烟叶,看着日头升起又落下。
水虺偶尔会让阿青搀扶着,拄着树枝,慢慢挪到空地边缘站一会儿。他不怎么说话,只是看着。人们见到他,会停下交谈,恭敬地喊一声“水虺哥”,眼神里的敬畏一日浓过一日。他知道,这敬畏多半是源于那日血斗留下的恐惧,以及老篾头在背后的推波助澜,脆弱得像河面上的薄冰。
这天傍晚,他正看着空地上几个半大孩子追逐一只瘦骨嶙峋的野狗,麻杆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脸上带着慌乱。
“水虺哥,不好了!栓子……栓子他们跟北滩的人在水边吵起来了!”
水虺心里一紧。栓子是南坡一个水性不错的年轻后生,昨天老篾头刚提过,等水虺腿好了,就让他带着几个人去河汊子里试试水。“怎么回事?慢慢说。”
麻杆咽了口唾沫,急声道:“栓子带了两个人,想去下游那个老河湾摸摸情况,看能不能下网。结果碰上北滩巡河的人了,说那老河湾也是他们的地界,不让咱们的人靠近,两边就顶起来了,眼看就要动手!”
水虺的眉头拧成了疙瘩。老篾头预料的小摩擦,这么快就来了。他看了一眼自己还敷着药的脚踝,咬了咬牙。
“扶我过去。”
阿青在一旁听了,连忙拉住他:“水虺哥,你的腿……”
“顾不上了。”水虺打断她,语气坚决。他知道,如果这次退缩了,刚刚建立起来的那点威信就会瞬间崩塌,北滩的气焰也会更加嚣张,南坡以后就别想再碰河水。
他让麻杆和另一个闻讯赶来的南坡青年一左一右架着自己,几乎是将大半体重压在他们身上,拖着那条伤腿,一步一步,朝着下游老河湾的方向挪去。每走一步,脚踝处都传来撕裂般的痛楚,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的衣衫。
老河湾离南坡不算太远,但这段路对此刻的水虺来说,漫长无比。快到地方时,已经能听到那边传来的激烈争吵声。
“妈的!说了这河湾是我们北滩的!你们南坡的穷鬼滚远点!”一个粗嘎的声音吼道。
“放你娘的屁!这河湾写了你们北滩的名字了?老子今天偏要下去看看!”是栓子那带着几分莽撞的声音。
“想找死是吧?”
水虺被人搀扶着,转过一个长满芦苇的土坎,看到了河湾边对峙的场面。栓子和另外两个南坡青年,手里拿着削尖的竹竿,正和五个北滩的汉子对峙着。北滩那五人手里拿着明晃晃的鱼叉和砍刀,为首的正是那天跟在刀疤脸身边的矮壮汉子,此刻正一脸狞笑,用鱼叉指着栓子。
双方剑拔弩张,眼看就要见血。
“住手!”
水虺用尽力气,嘶哑地吼了一声。这声音不算洪亮,却像一块石头砸进了沸腾的油锅,让对峙的双方都是一愣,齐齐转头望来。
看到水虺被人搀扶着,脸色苍白,满额头冷汗,一条腿几乎不敢沾地,北滩那矮壮汉子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讥讽和轻视:“哟?这不是南坡新任的‘龙爷’吗?怎么,腿让人打折了?站都站不稳,还出来管闲事?”
他身后的北滩汉子发出一阵哄笑。
栓子几人看到水虺来了,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但又看到他这副模样,眼神里也闪过一丝担忧和不安。
水虺没理会对方的嘲讽,目光冷冷地扫过那五个北滩汉子,最后定格在矮壮汉子脸上:“这老河湾,什么时候成北滩的了?”
“老子说是就是!”矮壮汉子跋扈地一挥鱼叉,“怎么?不服?不服你下来跟老子比划比划?”他特意强调了“下来”两个字,挑衅意味十足。
水虺感觉架着自己的麻杆和另一个青年手臂都在微微发抖,是气的,也是怕的。他知道,自己此刻绝不能露怯。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脚踝处一阵阵袭来的眩晕感,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
“运河里的水,是天下的水。这河湾,没主。你们北滩能来,我们南坡,自然也能来。”
“嘿!给你脸了是吧?”矮壮汉子眼神一寒,往前逼了一步,“看来上次没把你另一条腿也打断,你是不知道疼!”
他身后的北滩汉子也跟着逼了上来,气氛瞬间再次紧张。
水虺心脏狂跳,他知道,光靠嘴皮子今天这事平不了。他暗暗握紧了别在腰后的铁钎,准备拼命。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声音,慢悠悠地从水虺身后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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